我家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这是我几乎天天都要光顾的地方。
在我家家务劳动分工中,买菜大抵归我,妻子则拾遗补阙。于是,我和妻子对附近的农贸市场便有着各自的体验。这体验有同亦有异,同者,彼此都奉行“相面买菜”的法则;不同者,在“相面”的对象上大异其趣。
我的“相面买菜”,是看卖菜的对象面目善与不善,再说得明白些,就是看卖菜者的相貌周正与否。一般来说,相貌周正者,心地也相对周正,不大会坑人,包括短斤缺两、移花接木、以次充好……反之就很难说。我是有过经验教训的,一次买虾,是个尖嘴猴腮的虾贩,居然在虾里掺了一个拳头大的冰块,去倒扳账,那厮原来是“游击队”,早逃之夭夭全无踪影;还有一次买带鱼,是个满脸横肉的女人,信誓旦旦说是本地带鱼,回家一烧一尝,竟是味同嚼蜡的洋带鱼,并有呈珠状的脊椎骨为凭,去倒扳账,这女人横竖不认账,反说我讹她。有了这些教训,我在买菜时尽量选面目端庄清秀些的户头,窃以为眉清目秀的人不可能奸邪到哪里,尤其是看他(她)的眸子,通常都纯正,反映出其心地的善良。于是在附近这家农贸市场的诸如肉墩头、鱼虾摊、蔬菜点……我都有了固定的摊主。
妻子的“相面买菜”不在于对象的面目周正与否,而是可怜不可怜,再说得确切些,就是老与不老,凡年迈而形容枯槁者便成了她首选的对象。她的理由是,人家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出来做生意,同样买菜,何不促成他们的生意呢?让他们好早些儿回家,免得耗在那里受罪。女人大抵都富有同情心,尤为同情老弱病残,这也无可怪者,于是我凡与妻子一同去菜场,就依着她的选择行事,找年纪大且形貌枯槁者,做成其生意,并且不忍心讨价还价。
然而,我们夫妇俩“相面买菜”的经验先后都失灵了。
那一天有客来访,我去农贸市场备一桌便宴的菜料,主菜是拿手的母鸡煲。卖鸡摊主系一位比较清秀的大嫂,平时我也做成她的生意,这回她替我挑了一只“放养”草鸡。她货真,我价实,杀时见嗉囊有食,她还返还了我两元钱。然而,当我煲鸡汤时,那鸡一炖即酥,鸡汤寡淡不香,哪里是什么“放养”草鸡?妻子让我去倒扳账,我说,都是熟人,怪难为情的。也许,她正是利用了“熟人”的面子,给我下了套子,来了个“杀熟”。于是妻子就笑话我“相面买菜”的失灵。
其实妻子的经验也未必灵到哪里,譬如她有个固定的买蔬菜的摊点,摊主是个非常干瘪的老头,妻子曾问过他年龄,回答刚过六十,竟比妻子还年轻。一眼看去,以这老头的形貌论做妻子的父亲亦不为过,就凭着这一点,妻子大为同情,每去必做成他的生意。那一回她从他那儿买了两斤竹笋,回来后,我横竖觉得分量不足,找杆秤一称,足足短缺了半斤,天!
看来,“相面买菜”未必可靠,我和妻子都得重新调整买菜经验了。
□吴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