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君
三年前,八十岁的父亲,在提水桶时,突然“哎哟”一声。
缓了半天,他才扶着门框、扶着墙、扶着沙发背,一步一挪,回到了卧室。我劝他去医院,父亲坚决地摇头。因为他腿疼得厉害,站着疼,坐着疼,躺着都疼,更别说走路了。他说:“我这肯定是压着神经了。”他后悔不该提那个水桶。
我更后悔。我知道父母过分节省已成习惯,总是把洗衣服的水倒进桶里,冲厕所再用。我曾劝他们扔掉那个桶,劝了几次没效果,就没再劝。
两年前,父亲的腿疼有所缓解,但走路费劲,不得不拄手杖了。父亲爱面子,每当进出小区时,他不拄手杖,而是拿在手里,像要证明,他并不指望那东西。
有一天,父亲接了个电话,是学校通知所有退休教师体检。父亲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跟我说:“体检没什么用,我不信那些。”
我说:“您不是每年都去吗?”
他说:“就是每年去,才知道没用。”
我知道,他是不想拄着手杖出现在老同事们跟前。我劝了几回让他去体检,但说不动执拗的父亲,就不再劝。
一年前,父亲的腿疼好多了。只是“水桶事件”之后,父亲明显老了,瘦了,好像饭量也小了。有一次吃饭,我见他紧紧握着筷子,却吃得特别慢,就劝他:“不舒服吗?去医院查查吧。”
父亲摇头,还故意夹起一大口菜,把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地说:“我没事。我自己知道。”
因为腿疼,父亲已经两年没去体检了。这次,又不愿去医院做检查,我心里总不踏实,可是,谁又能劝得动他呢?
今年,父亲住院了。他查出了肺癌,中晚期。大夫说,父亲有十年的慢阻肺病史,早该治,更应该定期照片子,怎么不当回事儿呢?
我站在病床前,父亲主动伸出手,紧紧攥着我的手。他故意轻松地笑笑:“这回真有事儿了。”
我哄他说:“大夫说能治。没事儿。”
父亲像是在宽慰我:“你说的吧?”说着,“呵呵”地笑了。
出了病房,我倚在墙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倾泻而下。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一年前,我坚持带他去看病多好啊!
两年前,我坚持说服他去体检多好啊!
三年前,我坚持让他扔掉那只破桶多好啊!
在这个由水桶连成的怪圈里,写满了我的疏忽和悔恨!我曾看着父亲步履蹒跚的样子,又心疼,又害怕。我知道此生一聚,终将别离,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想抓住和他相聚的分分秒秒,想陪伴他,想做得更多。可我还是太粗心了!
转眼间,一切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