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翼民
喝粥吃馒头是国人饮食的一个绝妙搭配,我们家也时常这么做。上年纪了,喜欢喝粥,又怕喝了粥多小便,尤其是晚上,屡屡起夜影响睡眠。还有,喝了粥易消化,几次小便就胃里空空、肠子瘪瘪、夜里得挨饿,我这个“糖兄”尤其不宜,于是更喜欢喝粥吃馒头的搭配。其实类似的组合比比皆是,比如江南的馄饨或酸辣汤搭小笼包、喝豆浆吃大饼油条粢饭团,中原一带喝胡辣汤吃烩面,北京喝豆汁吃庆丰包子,巴蜀喝油茶就油条等等。这种“一干一湿”的饮食搭配充满智慧,应合天道。我记得孩提时走亲戚或亲戚来访,带的食物礼品也必定“一干一湿”,譬如带一盒子麻饼桃酥类干点心,必同时带一篾篮枇杷杨梅类的湿水果。
且说我们家喝粥吃馒头是常规饮食,我每次吃馒头喝粥的时候有个习惯——馒头不全部啃光,而总是留下一口。初,妻子和女儿不识其中奥妙,以为我嫌馒头碜口——有时吃包子,馅儿吃毕,大概壳子不大好吃欲剩下。后来她们才发现我留下一口馒头是别出机杼自有用场。
那么这一口馒头派什么用场呢?我是把这一口馒头当作碗底的“清道夫”。妻子和女儿眼睁睁看着我喝完粥,再将那一口馒头在碗底一转一卷,把碗底的浆水卷了个干净、刮了个清爽,碗底遂光可鉴人,然后将饱蘸粥浆水的馒头一口吞食。发现了我这个习惯,妻子和女儿都有点不以为然,认为碗底残剩些粥浆水很正常,一洗了之便可,用留下的一口馒头去卷刮且吞食大可不必,如今条件这么好,要吃啥有啥,米面之类的粮食更是价廉物美,何必如此“穷相”,连一丁点儿的粥浆水也不肯浪费?我承认这一举动是有点“穷相”,但已成积习,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何况就举手之劳,形穷神不穷,恰恰是一种精神的富有呢。
一个甲子前,中国举国皆“穷”。国家照顾中学生,每月定粮36斤,但油类和副食品极度匮乏,计划粮食怎么也填不饱肚子,用“举家食粥酒常馀(其实馀酒也不得)”来形容不为过。那会儿三餐喝粥是常事,于是碗底的浆水是无论如何不会浪费的。记得我伯父做人向来清高,言谈举止都十分儒雅,但在那个年月,要想清高儒雅也难,他一度患了浮肿病,便对食物格外珍惜。比如喝粥,喝罢了,他总会将碗底的浆水荡上一荡,喝了个清爽。后来又有了新的举动,那便是用瓜菜之类在碗底卷刮一下,把浆水卷刮得一干二净。他这个方式被我和兄弟姐妹效仿了过来,只只碗底都被卷刮得不留痕迹。记得那时不仅碗底纤毫不留,就连锅底也如此,我家的粥锅底轮流由兄弟姐妹拾掇干净。想想那会儿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却也充实有滋味,因为心中有向往,总想着好日子就在前头。
好日子终于降临,别说卷刮碗底的浆水,哪样食物不能享用个酣畅?但我犹自对食物无比珍惜,在我们家、在我手里绝对不会有浪费糟蹋的事儿出现。一次去某大学食堂用餐,看到有的学生把馒头乱扔,一大堆啊,我真想大声疾呼:“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