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太湖周刊

献给迷失的父亲

——评英国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

  □朱 洁

  主人公安东尼在垂暮之年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眼看父亲健忘、多疑、暴躁,甚至无法完成穿衣这样简单的动作,女儿安妮尝试为父亲更换钟点工,将父亲接到自己家中照料,但生活还是变得越来越糟糕,万般无奈之下,安妮将父亲送进养老院,自己与男友前往巴黎共同生活。

  2021年在中国上映的英国电影《Father》(中文译名《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从叙事表层看似乎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亲情故事,但在整个观影过程中,观众透过别具匠心的视点,不知不觉间走进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迷惘与恐惧相交织的精神世界,感知了生命凋零如落叶的悲凉过程。

  和同类题材的日本电影《漫长的告别》中母女三人共同构成的叙事视角不同,《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从一开始便确立了主人公安东尼第一人称的主观视点。85岁的独居老人安东尼的生活正陷入一片混乱,他口不择言的辱骂气走了钟点工安吉拉,他经常找不到自己的手表,女儿好心帮他回忆平时藏东西的地方,他却怀疑女儿觊觎他的财产。最令安东尼困惑和苦恼的是,有一天他的公寓里出现了一对他不认识的中年男女,自称是他的女儿、女婿,并且告诉安东尼,他现在所在的、自认为是他自己的私人公寓,其实是女儿女婿的家。女儿明明跟父亲说她爱上了一个男人,要离开伦敦去巴黎定居,过几天却又矢口否认。自称是其女婿的中年男人嫌恶安东尼破坏了女儿女婿的正常生活,甚至对老人动了拳头。明明昨天见到的是和小女儿露西长相酷似的年轻姑娘劳拉,第二天钟点工却变成了那个自称是安妮的中年女人。电影进行到一多半,观众还沉浸在一个个充满悬念的陷阱中。直到影片最后,安东尼在养老院中接受女护士和男医生照顾的那一幕,才终于让观众释疑——错乱的前半部分故事皆是源于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安东尼的自叙。

  英国学者杰弗里·丘比特研究发现,阿尔茨海默症的基本症状是记忆障碍,患者基于思考构成的自我仍然存在,但依靠记忆的部分被极度碎片化,自我在时间中的绵延认知无法建立起来,造成错位和断裂(参见傅元峰《走出时间的父亲》)。随着病症的日益加重,安东尼的物质与精神世界里仅存的关于逝去的妻子、中年离异的大女儿安妮、死于车祸的小女儿露西、安妮的男友保罗、钟点工安吉拉和劳拉、护士凯瑟琳、医生比尔的记忆不断被时间碾压,逐渐变得混杂、残缺和破碎,终至随风而逝。全然迷失的安东尼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他只觉得自己像一棵树,叶子已经快要落光了,曾经的雷电暴雨也消失殆尽,他像个婴儿般无助地依偎在养老院护士凯瑟琳的怀里,哭泣着呼唤妈妈带他回家。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改编自该片导演弗洛莱恩·泽勒的舞台剧《父亲》,众多的影评家盛赞这位初出茅庐的导演以非凡的才华在舞台剧和电影这两种迥异的艺术样式间游走自如。对此我不想作重复性赘述,这部影片最打动我的,是年轻的导演能如此真实、真切、真挚地走进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荒凉世界,让观众化身为安东尼,感知最后一段生命历程。电影是审美的艺术,而审美的前提永远是真实。

  中国现代作家许地山先生将人生比作一张巨大的网,芸芸众生就是那一刻不停编网的蜘蛛,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将生命耗尽。学者季羡林也曾说过:“根据我个人的观察,对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一无意义,二无价值”。但是,即便如此,生命的过程依旧让人们充满向往与眷恋,就如同《困在时间里的父亲》的最后画面——养老院窗外草地上绿意盎然的大树,凋零的叶子终究还会变绿;就如同护士凯瑟琳的喃喃自语:Everything will be all right。(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