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太湖周刊

杮子树

  □张颂炫

  初冬的午后,路过一处院落,里面一棵柿子树吸引了我。这棵柿子树很大,树梢可以与两层楼房的屋顶比肩,树冠已经疏疏朗朗,叶子的色泽依然是带着点灰的绿。高处的枝头还挂着十几只熟透了的壮实的橙黄色柿子,大约是因为难以采摘而被留存的吧。那一刻,我心里突然似有所感,想到了一些与柿子有关的往事。

  我对柿子的印象,来自少年的记忆。那时候母亲在杭州塘栖一个叫武林头的丝厂里工作。我在无锡跟舅婆过。母亲就我一个儿子,暑假期间是要把我带在她身边的。武林头离塘栖五里路,塘栖是出水果的地方,枇杷、甘蔗和荸荠远近闻名。母亲当时不过三十岁左右。她参加工作早,做过专职团干部,在厂里颇有些资格。她的几个闺蜜、女徒弟对我这个大眼睛小男孩喜爱有加,非常宠我。她们的家有在塘栖的、新市的,还有在雷甸的,星期天回家后来上班时,都会给我带点零食、水果。常见的是松糕、麻球、青团子,偶尔也会有嘉兴肉粽。那时候生活水平低,嘉兴肉粽比较贵,因此享受嘉兴肉粽待遇的机会极少。水果主要有风干荸荠、上杭青甘蔗、青梨等。有一回一个叫“仙楠”的阿姨,给我带了几只青柿子。青柿子呈扁圆形,有小孩的拳头那么大,削掉果皮,里面的果肉微红,吃起来有点酥,酸酸甜甜的,给我留下了好印象。奇怪的是,后来我见到的成熟柿子都是黄色或橙红色的,这让我渐渐对自己吃青柿子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后来,有一次在湖州开会,与一位德清县委宣传部的同志闲聊,不知怎么就讲到了这事。他说确有这种削了皮当时鲜水果吃的柿子,产地就在杭嘉湖一带。

  少年时的记忆总是亲切而温馨的,带着生活中纯真的甜度,所以后来看到李蕤的散文《柿园》时,就特别留意。这是一篇极好的叙事抒情散文,写景状物,感怀抒情,都来自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深切体会,令人读后有身临其境之感:“树叶子不是被太阳晒红的,它经不得风吹,一到西风,柿叶子就黄起来,再到一落霜,柿叶子就泛起红色。只要略一经风,便似满天落着红柿叶一样,这使我们做孩子的非常喜欢,我们愿意让金黄色的柿实赤裸裸地露着,同时,喜欢把竹签削得尖尖的,在地上一片片地穿取柿树的红叶。”

  柿子树在四季中的变化和面貌,很有观赏意义和美学价值,柿子树和柿子成为国画创作中的常见题材,是有道理的。且说到了谷雨时节,柿子树在春雨的滋润下,绿意蓬勃。走近细看,稠密的绿叶间,已有白色的花朵次第开放。初夏,柿子树上挂果了。青涩的小杮有的几只挤在一起,像调皮的男孩在争闹;有的单独一只躲在叶片中间,有着女孩般娴静的品性。白露时分,鼓鼓实实的柿果在秋风的抚摸下,慢慢地由青转黄。进入初冬,就能看到本文开头的那幕画面了。

  随着城市的迅速发展,无锡众多村落在逐渐消失,而我自小在村落里玩耍长大,因此难免不舍与依恋,有时间就会去乡野走走,徘徊在那些已经动迁、还未拆尽的村落中。前几年的某个仲夏,我走到蠡园开发区的一处村落。小时候走到这里,算是蛮远了。过去到这里来的目的,无非是田埂上挑马兰,桑树田间采桑籽,水沟里捉鱼虾,河浜里摸蚌。累了,走进树荫坐一歇,解解乏;渴了,摸到水井边,拿起系在旁边的小木桶,吊桶水上来,“咕咚咕咚”喝个饱,那水真是有点甜的。如今,村庄还在,连体楼群和独栋别墅,却已人去楼空。田地上野草繁茂,蜻蜓低飞,四周静得让人心里空荡荡的。村尾有棵树,走近前,发现这是一棵柿子树,歪着脖子,树冠不大,碧绿的叶子间,露出一些青绿色柿果,一副饱经沧桑、桀骜不驯的模样。旁边屋中走出来一位头发斑白稀疏的老人。闲聊几句后,老人告诉我:“这棵柿子树是我出生那年,我爷爷为我种的。我今年虚岁六十九。”我想,这样的老树要移植是很困难的。

  或许是日有所思的缘故,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这棵柿子树搬了地方,长在一座高架桥的桥荫下,肥大油绿的叶子,被秋风吹红了,被秋雨浸出了锈斑;一只只柿子,像小灯笼似的挂在已显稀疏的树枝间,透出收获时节的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