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志标
与步友老丁和老叶清晨边走边聊,“八一”建军节后不久,自然会谈到兵的话题。他俩都曾带过兵、扛过枪,目光炯炯、反应敏捷,对部队生活了如指掌。说心里话,从小到大我一直羡慕当兵的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家住南市桥上塘街,这条长不足千米、宽不足五米、用黄石铺就的小巷,因拥有市七中、粮店、挑水站、箍桶店、皮匠摊、煤球店、裁缝店、老虎灶以及整天弥漫着麦香、油香的大饼油条店而熙来攘往、门庭若市。
我家隔壁老虎灶老板阿根子的小儿子阿三,有一天穿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出现在小巷里,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当时的小年轻大多爱穿军装,家长们往往会将白布染成草绿色给孩子们制作军装,当然,颜色和款式都“走样”许多。约莫不到半个时辰,老虎灶门口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大家这才知是阿三光荣入伍了。上门贴喜报的、拎了热水瓶来泡水的、到老虎灶等候洗盆汤浴的以及路人,纷纷驻足观望,把小巷塞得水泄不通,大家脸上都挂着笑。阿三比我大几岁,个头不高,平时言语不多,但老实忠厚、为人耿直。在老虎灶西侧墙角,常常能看见他两腿分开、躬着腰呈半蹲状,双手像铁钳般轻松抓起直径近一米的大铁筛左右摆动筛煤渣。我也曾玩过两把,呵呵,三两下便气喘吁吁败下阵来。久而久之,阿三练就了一副好身板,臂如老藕节,又粗又硬。
没过几年,我去了郊区农场务农。宿舍西侧不宽的马路当时称为浇浆路,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路两旁广植茶树和果树,倒是郁郁葱葱。北侧有三排土平房,窗户还是用竹竿撑起竹帘的那种,地上不见一块砖,全是夯实的土路。这里驻扎着约一个连的部队,承担打山洞的任务。清晨,部队出早操,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和雄壮铿锵的口号声汇聚在一起,响彻天空。出工了,他们头顶藤制的安全帽,肩扛洋镐,雄赳赳气昂昂唱着歌走向工地。一天傍晚,周边农民像赶集似的从四面八方汇聚至营房,远远望去,篮球场上已支起白色镶黑边的电影幕布。露天电影在文化生活枯燥的当时也极具吸引力,我们几乎倾巢出动,随着人流涌向营房。这是我第一次靠近营房,颇有些激动。营房虽然简单,但一尘不染,周边杂草被拔得干干净净,土路也像被熨过一样的平整。敞开着的营房大门内,一张张单人床一字排开,整齐得像一条绷紧的线,床上的被子叠得像块青砖。我全没了看电影的兴致,伫立凝视,眼前的一幕远超我平时的想象,耳畔仿佛响起“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歌声。
夏日的一天,我回家休息。当时我家已搬离老虎灶隔壁,但还在那条小巷子里。为了生计,大家都步履匆匆;两侧的矮房房顶之间,人们架起竹竿晾晒衣物,像飘扬的万国旗。孩子们追逐嬉戏无忧无虑,或打弹子、拍洋牌,或围坐着看蚂蚁搬家……忽然,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定睛一看是阿三,我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边,久别重逢,彼此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讲不完的话。他拉着我的手直奔老虎灶他的家,以最迅捷的速度爬至二楼,拿出一块白乎乎的东西塞进我手里。我低头一看竟是一块部队专用的毛巾,下方红色的“将革命进行到底”字样,在我眼里光彩夺目、熠熠生辉。拿回农场后,我献宝一样地挂在宿舍毛巾架上舍不得用,也令好多同伴驻足。当年,渴望当兵的念头始终没有泯灭,但因视力不佳终未能如愿。偶尔有农友穿上军装来道别时,常常难掩激动和羡慕,背过身去独自咽泪。
退休前,44年工龄中有8年在市委办公室工作,且有幸联系双拥工作,对人民子弟兵的敬仰之情重新被点燃,一次又一次走进军营,与可亲可爱的兵弟弟、兵哥哥亲密接触,内心感到十分满足。有次随市双拥办领导去四川藏区慰问子弟兵。战士们因缺氧、强紫外线照射与低温,大多脸庞黝黑,但眼神刚毅、坚不可摧。到了部队驻地,刚赶上晚餐时间,餐厅窗玻璃上雾气弥漫,几乎看不见窗外景色。没有煤气,炊事员就用电热丝绕盘在陶瓷制成的模子上炒菜,用部队首长的话说,这点困难算个啥!吃好晚饭走出餐厅,只见那高高的营房,从楼顶垂挂下一副硕大的红底白字标语:“春风化雨润兵心,卧冰爬雪铸军魂。”我的心中再次升腾起一股对人民子弟兵的钦佩敬仰之情。
虽然这辈子当不了兵,不能像军人那样赴汤蹈火、驰骋疆场,但人民解放军正义之师、威武之师、胜利之师的风采早已让我刻骨铭心,平时工作、生活中也有意识地以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没有卧冰爬雪的环境,就学会迎难而上不退缩;没有起床、熄灯号,就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并且四季毅行不辍。
有时,在清晨毅行的队伍中,会有熟人悄悄对我讲,那个头发稀疏的男人和其他几个人在猜测,老金是不是年轻时也当过兵。听罢,有时我会哈哈大笑,笑而不答;有时我会微微点头,感到幸福满满。长久的耳濡目染之后,我身上可能荣幸地沾上一点兵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