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克勤

　　处暑过后，天气凉快许多，几位道友相约来到无锡博物院观看“纪念周培源先生诞辰120周年特展”。

　　无锡为江南胜地，钟灵毓秀，自古人才辈出。其中有不少享誉海内外的艺术家、科学家等。周培源先生（1902—1993）是杰出的科学家、教育家和书画鉴赏家。在其科研和政务工作之余，历尽四十余年披沙拣金，收藏了一大批中国古代书画艺术珍品。1988年，周先生挑选百余件珍贵藏品无偿捐赠给家乡无锡博物院。这次特展从中挑选了47件藏品与观众见面。观之，使人大饱眼福。其中，最吸引我的是金冬心的十二开册页画，极其雅致，趣味横生。虽然先前曾经看过，但每一次品赏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金农（1687—1763）字寿门，号冬心，别号昔耶居士、稽留山民、曲江外史等。清代书画家，扬州八怪之首。书法创扁笔书体，兼有楷、隶体势，时称“漆书”。其画造型奇古，善用淡墨干笔作花卉小品，创造出了一种醇厚雅逸的艺术范式。金冬心的书画风格，开拓了中国传统书画的新境界。近现代著名画家齐白石、吴昌硕、徐悲鸿、张大千、刘海粟、潘天寿等都对其有极高的评价。

　　册页画中有一帧柳荫图，画中一钓师放舟于水上，风柳翻动，悠闲自在。右上角题款云“写楚州昔游水乡诗中风景。昔耶居士记。”他的另外一幅柳荫闲泛图中，两岸柳树枝条画得尤为生动鲜活，其线条笔触为金农所特有。此图题款云：“回汀曲渚暖生烟，风柳风蒲绿涨天。我是钓师人识否，白鸥前导在春船。此予二十年前汎萧家湖之作，今追想昔游风景漫画小幅，并录前诗。曲江外史记。”金冬心画柳独辟蹊径，笔墨酣畅，生动有趣。

　　还有一帧斜阳叩门图，画面为秋天院门外有访客敲门，门前有一家童在清扫落叶。画中一段文字写得颇有意味：“风吹满地落叶，有客斜阳叩门，门外青山不改，门前旧额无存。”旧时人家通常会在新年贴门联和横额，风吹日晒雨淋之后，横额就成了“旧额”。一年一度秋风起，客舍院落门前不仅树叶飘零，就连横额也被秋风带走了，让人不禁感叹岁月如梭，韶光易逝。

　　中国传统院落空间里藏着天地人和、天人合一的生活审美。这份独特的文化魅力，不仅在金冬心的画里可以找到，历代古诗词中也不难发现，比如“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宋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唐白居易《宴散》）“萧条竹林院，风雨丛兰折。”（唐韦应物《燕居即事》）……元代倪瓒晚年精品《容膝斋图》题款其二云：“屋角春风多杏花，小斋容膝度年华。金梭跃水池鱼戏，彩凤栖林涧竹斜。”景物的鲜活、灵动、清雅，居所的简朴，烘托出主人公倾心自然、不慕浮华、追求闲适、安于淡泊的心性。

　　再如一帧二老图，画中几棵树下有二老相对而立，其中一位靠着树干只露出背影，虽然看不见其面貌神情，但完全可以从其体态感受到他的笃定神闲，可谓不着一笔尽得风流。作者题诗云“风扫踈林雨洗尘，山中面目本来真。夕阳影里各无语，二老居然世外人”。读来宛如童话般的世界，让人浮想联翩。冬心先生晚年有一幅梅花图，画中只有一株梅树，树旁静立一才子，似在细数花须，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花光迷离，恍如月夜映在纸窗上的花影。作为诗人，冬心先生是单纯的，他仰着头，数着一朵两朵梅花无数，“野梅瘦得影如无，多谢山僧分一株。此刻闭门忙不了，酸香咽罢数花须。”作为画家，冬心先生亦是单纯的，笔墨不求形似，古朴稚拙，别有风韵，自成一家。

　　在这十二开册页图中，作者漫画春夏秋冬，风花雪月，天上人间，故友新朋，岁月静好，流光易逝，可以说张张是精品，神完气足。这是他晚年的作品，从中可以看到画家自己的影子，联想金冬心的一生，从杭州到扬州，历经坎坷，终身布衣，更觉其不易。

　　金农一生游历名山大川，看遍人情世故，但他的作品丝毫没有世俗沉闷之气。其书画以奇致胜，天趣自成，展现出诗人画家非凡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读金冬心的画可谓诗情画意，情状意简。其一，情状多样，必须从“意简”而来，否则写意极可能失神，写意之快感荡然无存。其二，对于繁复满构图的作品，“意简”更显重要，否则杂乱而压抑，写意极可能沦为铺陈。一句话，就是以自然为师，求内心感悟。无论竹藤荷菊，还是瓜果菜蔬，古人画过不少，风格也多样，而金冬心能独具匠心，别具一格，究其原因，无非是写意的情状不同。

　　画为心声，只有对传统文人作画时的情状有所洞察了解，进一步理解他们的“心源”，才能“意趣具于笔先”“不求工巧而自得妙处”。只有挥毫者以忘我之心，写自我之意，才能让渺小的一花一鸟领会到天地的消息、宇宙的美妙与心灵的清静。这大概就是金冬心的画出奇制胜，在扬州八怪里面高人一筹的况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