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慷
西安有友不久前来电,说二十年前我送给他的一对阿福阿喜挂件至今依然完好,且给全家人带来好运。
二十年前的这桩往事早被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无锡“三宝”之三凤桥酱排骨、油面筋也送人不少,但没收到过反馈,好或不好,喜欢或不喜欢,还成为外地朋友口中“无锡人精明”的一个表征。而我对无锡另一“宝”惠山泥人(当地人称“倷泥模模”)的所有记忆,停留在儿时到惠山直街姑婆家玩的场景。姑婆塞给我几个“倷泥模模”,有的可装上卷笔刀,有的放在长条桌上与敬老贡品待一起。我还记得用一个阿福与同桌交换阿喜的陈年旧事。同桌是男生,阿喜是一位女生送给他的,他嫌女生不漂亮,就想把阿喜处理掉。那个阿喜最终来到我抽屉中的阿福群里,促成一对。
而今,友人提醒我曾送他“倷泥模模”,我好久才缓过神来,暗忖:“倷泥模模”在我生活的无锡还有吗?
这天,也是炎夏跃入秋燥的当口,我与朋友路过惠山古镇,猛然想起这儿该有“倷泥模模”的,可转了转,没遇见,不死心,导航到惠山泥人厂。这里,仿佛藏着一支庞大的部队,令人产生一种美妙绝伦的感受——一堆堆毫无生气的黑泥,在一双双灵巧有劲的手中,栩栩如生起来。它们“征战”过国内外诸多大型“战场”(舞台、展览等),凯旋而归,获大奖无数。现场,除笑盈盈胖墩墩盘膝而坐的阿福阿喜,还有不少明艳或素雅的人物,它们形象鲜活、线条流畅,被赋予无锡人绵延不绝的精魂。
工艺师在打稿、捏塑、翻模、整修、着色、开相、上油等,据说让一个泥人“活”起来要经过十几道工序。如果不到制作现场,只在市场上看到惠山泥人出售,摊主开价,我必定要“拦腰一刀”后再砍价。而身处工匠们聚精会神的创作现场,我的砍价锐气顿消。我面对的是一种倾注心血的创造美,他们仿佛在创造历史。人的生命极其有限,在生命长河中不知所踪,而惠山泥人可以迭代传承,比如清末民间艺人周阿生捏塑的“蟠桃会”,今收藏于无锡博物院,堪称“了不得的传世之作”。
我见到一位神情温婉的工艺师周璐,正与同事商榷抖音传播泥塑作品的事。出于传媒人士的敏感,我觉得这确实是“倷泥模模”走进更多人视野的好形式,传承四百余年的“倷泥模模”完全可以也值得成为网络上闪耀的亮点。
周璐大方地让我拍摄她的新作——花前月下的一对古装男女,神情毕肖,柔情蜜意。她在抖音平台分享泥塑的过程也被我一并收入镜中,实为意外之喜。周璐是高级工艺美术师,从小跟着在惠山泥人厂当厂长的父亲“玩泥巴”,后来接过父亲的“枪”,在此拼搏了24年,集无数荣誉光环于一身,是泥塑界的中青年名家、精业创新的“无锡好人”。她泰然地以“手艺人”自居,说这些老手艺带着历史沉淀和感情温度,与机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商品不同。
小小的工坊里,几乎被自己作品淹没的“手艺人”在凝神制作,心无旁骛的样子令人肃然起敬。据说,自2006年惠山泥人入选首批国家非遗名录以来,厂里目前有11位非遗传承人,是无锡泥人行业最大的非遗传承人群体,拥有最齐全的泥人工艺流程。然而追溯过往,从原来千人大厂,到今区区数十人,“倷泥模模”的前景令人堪忧,工艺师的待遇、工作环境不太理想;难见迭代,却有断代之险。有人说互联网时代,3D能打印出逼真的模型外在。但事实上,泥塑内在核心和神韵还得靠工艺师巧手捏塑。正因为如此,惠山泥人这一曾走上世界舞台的无锡地标物,总有人“傻傻”地为它付出青春、心血,甚至以一生去呵护。
一个个精神上自洽的工艺师气定神闲,安守清贫,在他们手中诞生的一个个“倷泥模模”因此充满灵性、神性和情感温度。
2022年的锡城,我以及更多的朋友重新见识了“倷泥模模”,辅以IP、云技术、人工智能等智慧新技术,成为我们无锡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自豪展示的一张硬气的城市“名片”。于是,我感觉,掌心里、手机里的“倷泥模模”,安静且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