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建骅
从教三十余年,太多的过往已随风而逝,但始终忘不了初为教师时与祖父一起工作的日子。
祖父在村上的小学任校长,一任四十多年,年近七十才退休,当地人都昵称他“老校长”。1975年我高中毕业后,就在他负责的学校里当老师,开始与祖父一起工作。
记得上第一堂课时,我板书好课题转身面对学生,看着那几十张幼稚而陌生的面孔,几十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我突然心慌了,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讲起,脸红到脖子根。坐在后面听课的祖父没有露出嗔怪的神色,微笑着,用鼓励的眼神示意我不要慌。我怦怦跳的心稍稍平静了些,鼓起勇气继续上课,总算把第一堂课挨了过去。放学后,祖父没有回家,也留住了我,从如何备课、上课,到作业的布置、学生的辅导,讲得细致入微、深入浅出,我边听边记,仔细揣摩。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天天如此。祖父还给我上样课,亲身示范。在他的悉心教导下,我很快适应了教师角色。
祖父1948年参加教育工作,当时他的文化水平不高,只读过一年私塾。为尽快适应教师工作,他刻苦自学,不懂就问,先学后教,人称“货郎先生”。听他说,有一次为了弄懂教学上的一个难题,放学后,他冒雨去十几里外乡中心小学的一位老师家求教,第二天再把收来的“货”“贩”给学生。我当教师那会儿,只要乡里有学校上公开课,他都要带领我们一起去听讲,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他嗜好看书学习,尤其喜欢古典书籍,《三国演义》《说唐》《杨家将》《水浒传》等,不知看了多少遍。每年他都自费订阅好几种教育报纸杂志,以此来充实自己、提高自己。他常对我们说:“做教师不简单,必须要有渊博的知识、较高的业务水平,所以得学习、学习,再学习。想给学生一碗水,教师自己必须要有一桶水,而且桶里的水舀一碗少一碗,必须经常给桶里注水才行。”这些朴实而富有深意的话语让人深思寻味。在他的带领下,全校教师人人好学上进,形成了一股“比学赶帮超”的热潮。
祖父做事认真执着。他右手残疾,是抗日战争时期在一次与日伪军战斗中被打伤的,写字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参加文教工作后,他以顽强的毅力坚持练习毛笔字、钢笔字、粉笔字,因为他觉得教师是学生的表率,教师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学生。他特地找来一块古方砖,天天蘸水在砖上练写,因此练就了一手好字。陌生人看了他写的字,一般很难相信出自残疾之手。我做教师后,祖父把他用过的古方砖郑重地转赠给我,还亲自用毛笔写了一本正楷《百家姓》让我临摹,那字迹秀美工整,笔力遒劲,让人由衷佩服。如今,这本字帖仍被我珍藏在书橱里,有空便拿出来看看。睹物思人,祖父执着认真的精神始终影响着我。
祖父心地十分善良,只要能让孩子上学,什么事他都乐意去做。上世纪60年代的农村,人们的生活水平还很低,不少到了上学年龄的孩子因家庭贫困而不能入学读书。为此,每学期祖父都要拿出相当一部分工资接济贫困学生,给他们垫书杂费,买笔墨纸张。其实当时他的工资也不高,而且祖母身体不好,眼疾严重,全家仅靠他一人的工资维持生活。然而,受过他资助的学生有很多很多。几十年里,他就是这样教书育人尽心尽力,不计名利,不图回报,方圆几十里,提及“老校长”无人不知,没人不晓。
“站好最后一班岗”,是他常说的一句话。祖父1980年退休时已近古稀。六十岁那年,他完全可以退休回家,但当时农村小学教师匮乏,乡领导一再挽留他。干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的他,怀着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听从了领导安排,一干又是十年。十年里,他从不倚老卖老,勤勤恳恳坚守在教学第一线,带领我们这些年轻教师一起努力,以一个老兵的姿态站好最后一班岗。说真的,在他所领导的学校里工作,压力虽大,但催人奋进,我很喜欢在他手下工作。
如今,祖父离开我们已二十年了,但他慈祥的音容、和蔼的笑貌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他教书育人的执着精神、敬业奉献的宝贵品格激励我不断进取。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忘不了与祖父一起工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