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保健周刊

为父亲伴酒

  □吴翼民

  父亲好酒,更喜好身旁有儿女伴酒。

  冬天是父亲最好的饮酒时光,冬酿的米酒也应市了。尽管父亲平时饮那种高粱白酒,但到了冬天,他更倾情于农家自酿的米酒,价廉,也上劲,薄醉微醺时百节百骱的舒服。街巷里时常有卖酒的农妇村夫吆喝着走过,所以父亲的米酒是不会断档的。倘若不是冬季,拷酒的差事大抵由我担当,就在天妃宫桥堍的小酒店沽来。每去,父亲会嘱咐一声:“四十六度,一角钱放支‘炮仗’。”我后来会意,四十六度是很次的白酒,一角钱可拷二两,正好一小瓶,形同一枚炮仗。现在每念及父亲当年常吃的蹩脚酒,不禁眼眶湿润。

  父亲吃蹩脚酒,心境却甚是豁达,他对佐酒菜是不苟且的,水产多半由自己亲自采购,我曾多次陪同他去城外的河边购买。我家住娄门和齐门交会处的跨塘桥畔,距两座古老的城门不远便是河网密布的水乡。父亲带上我,沿着城外的河岸一路觅去。是时,晨出打鱼的网船络绎归来,有的拍打着鸣榔,有的吆喝着鹭鸶,鹭鸶在水面上起落飞舞,不忘谢幕前的殷勤,每有斩获,渔人便从它嘴里取下鱼来,塞一点不知什么食物,它便再度飞舞起落,这时加上看热闹者和前来买鱼虾市民的啰唣,河道和河岸顿然热闹起来。父亲说,这些网船是从阳澄湖等湖泊归来的,鱼虾是外湖货,特别鲜活,价格又不贵,现买现烹,做下酒菜最好。父亲在河岸上手搭凉棚,观望着他熟悉的网船和渔民,不一会就望着了,就呼喊起他们“阿金、阿根”等名儿,问起了货色。待网船泊定,他就撩起长衫趋去。阿金阿根们就一一报上舱里的收获,父亲听得分明,迅即要定了其中的货色,说:“半篮小串鲦和两条‘花花媳妇’我要了。”我当即感到诧异,怎么鱼类中有名叫“花花媳妇”的?渔民跷起大拇指赞道:“吴先生懂窍门,‘花花媳妇’和小串鲦啜酒最是鲜美,又最便宜实惠。”父亲忙掩饰:“岂是贪图便宜?实在这种鱼啜酒最灵。”

  接下来是母亲的忙活,她要杀鱼、要烹鱼,譬如这串鲦必得油氽成小熏鱼,“花花媳妇”则宜红烧。不多时,以鱼鲜领衔,四五样荤素小菜一一备妥,父亲像个孩子样欢声嚷嚷:“吃酒啦,好米酒好小菜喽——”一边嚷嚷,一边向我等兄弟姐妹使眼色,示意我等兄弟姐妹围拢过来,伴他一道啜酒。他此时是不便明说让我们上桌陪伴,得回避母亲和祖母的眼光,因为祖母定的规矩是小孩子是不可上酒桌的。是时,祖母似眼开眼闭,母亲也顺水推舟,她们明白父亲这些年受过诸多挫折,日子横竖不顺心,且让他在家里喝个酒、解个愁,跟孩子们一道欢娱舒心点吧。

  父亲几口酒下肚,情绪明显愉悦起来,便挨个儿给孩子们搛小菜,一只虾、一条小熏鱼的,偶尔还会举起酒杯让我们小品一口。当然喝米酒是多数,倘若喝烧酒,只是筷子蘸上一蘸。他说,男孩还是要学会喝点酒的,将来对人际交往应酬还有纾解心境都有好处,几杯酒落肚,什么烦恼都散去呢。说时他脸上有些苦笑,遂撇开话题,说起了《三国演义》里与喝酒相关的故事——曹阿瞒煮酒论英雄啦、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啦、周公瑾佯醉赚蒋干啦……话题到此,他酒兴愈益地浓了,给我们搛菜的频率愈益快了,几乎把下酒菜全部搛光,这当儿母亲一边笑着数落我们“绕台脚(意即绕着酒桌不离去)”,一边从厨房端来热腾腾的续菜。

  这时屋内气氛暖洋洋的,不觉屋外天井飘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