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国平
再过几天就是父亲节了,可我已经失去了您,我的父亲。
虽然分别已经5年,但在梦里,您一天都没有离开我。我梦见您跟家人生活的琐事,梦到您给我说过的过往点滴,甚至梦见您的苦难、您的奋斗。
与常人相比,您有一个苦难的童年。三岁没了爹,您就成了家里的独苗苗,跟同样苦难的祖母相依为命。七岁,别人家的孩子衣食不愁,满地撒欢,您却为了生计不得不到地主家里做放牛娃。更为艰难的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还经常遭到别人,甚至是族人的欺侮。是啊,没有了家里的顶梁柱,怎么挺得起腰杆子来?娘儿俩只能强忍着泪水,把苦难嚼嚼咽进肚里,在这片土地上苟且偷生。
您的婚姻也充满了曲折。第一任妻子是一个殷实之家的女儿,但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那场大饥荒期间,她连同你们那位嗷嗷待哺的千金一起撒手人寰。您的第二任妻子是一位远房亲戚(当时是被允许的),但还是因为穷,没过几天,她就逃回了娘家。直到遇上我的母亲,一个同样出身贫寒的苦孩子,才真正组成了稳定的家庭。从此,夫妻俩风雨同舟,相濡以沫,一起撑起了一个家。
1962年,我作为你们的长子降临人世。两年后,大妹出世;又两年,小妹降生。我们的到来让你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但生活的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一家老小六口人,全靠你俩在生产队挣工分过活。我还记得母亲不止一次讲过,那个时候她跟您起早摸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不仅看不到一分钱分红,就连家里的口粮都挣不回来。现在想想,是多么心酸。
我们三个孩子就在这样的境遇中成长,到现在我还记得两个细节。一是临近高考那个学期,为了节约时间,我在学校寄宿。两个妹妹当时上初中,每天从家里带饭菜,在学校食堂蒸了吃。菜杯子里几乎每天是土豆配腌菜,上面漂着几星油花。二是家里只有一间房,铺不开三张床(父母一张,两个妹妹一张,我一张),我的那张床就铺在了低矮的阁楼上。酷热难耐的夏夜,我在床头米桶上放一盏美孚灯,为防蚊虫干扰,我把身体藏在蚊帐里,只探出个脑袋凑近灯光看书学习。
1979年,我考上大学,拔掉了“农”根。您跟母亲扬眉吐气之余,依然辛劳忙碌。改革开放之初,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家分得十亩地,家里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加上妹妹凑合帮帮忙。一年要种一季麦子、两季稻子,尤其到了农忙,别人家个个是壮劳力,而我们举目无助,我在外地上大学也帮不上什么忙,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但是,当时的您并没有被生活压垮,没有叫一声苦,喊一声累。您跟母亲都有一个强烈的信念,就是再穷再苦,也一定要让我们成人成才,因此,您鼓励我们发奋读书。在那个年代,少有家长具备这样的“战略眼光”。现在,我们兄妹仨有两个成了公办教师,我们家也成了很多人羡慕的“教师之家”。我从心眼里感恩您和母亲给予我们的支持和栽培。
按国家政策,男人六十岁就可以享受退休待遇,功德圆满,颐养天年。您吃了大半辈子的苦,把孩子们一个个拉扯成人,也可谓是功德圆满了。可是,您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在六十岁那年,决定重新上岗,开始创业。
在小妹的帮助下,您和母亲在镇上租了一间低矮破旧的房子,开起了杂货店。除了一些吃的、用的,货架上主要是孩子们的学习用品和玩具。你们勤恳、和气、豁达,大家都乐意来店里凑个热闹,所以小店不仅能挣点小钱,还赚足了人气。
后来,您岁数越来越大,开店成本也越来越高,您就把小店搬回了老家,小打小闹又经营了好几年。掐指一算,前前后后也有十多年光景。
父亲,您就像一头老黄牛,只要有一点力气就耕耘不辍。那年您八十了,寿宴过后,我们坚决不让您再干下去,您也遂了我们的愿,准备安享晚年,谁知可恶的病魔不期而至。我们辗转各地,四处求医,历时四年有余,但最终还是没能留住您。我们是多么地不舍啊!您操劳了一辈子,奋斗了一辈子,我们理应多陪陪您,让您享受一段美好安逸的时光,但我们没有做到……想起那些年的无能为力,不禁泪如泉涌、心如刀绞。
父亲,如果有来世,我还做您的儿子,我还想亲亲热热叫您一辈子——亲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