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颂炫
若干年前,有位经商成功的朋友在贡湖湾附近租了一片地,雇人种上瓜果菜蔬,弄了几间箱体式的平房,挂起了一块“××山庄”的牌子。本意是想让自己有一个静一静的地方,以屏蔽浊世的喧嚣,平复烦乱的心情,余暇时约些朋友去那里喝喝茶,吃杯小酒,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享受一下松弛生活的乐趣。事后证明,人在江湖,这种向往只是泡影而已,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然而,一时的激情之下,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也留下了一些美好的记忆。我和小陈巷的相遇,就是其中的一个故事。
在一个吃杨梅的季节里,这位朋友约我们去山庄散散心。我知道山庄里有几棵从苏州东山移植过来的品种优良的杨梅树。这时候,杨梅应该熟了,估计吃口不会差。那天,到了山庄才知道,那几棵杨梅树产量很少,只能采点尝尝,给我们带回城里吃的杨梅,要到小陈巷去拿。当时天气很好,天色湛蓝,从南面吹来的湖风凉爽舒心,让人都有了慵懒松弛之意,只想在山庄里拍拍照、吃吃茶、打打牌、嗑嗑瓜子,等着中午好菜好酒地撮上一顿,只有我愿意跟着朋友的车去小陈巷拿预订的杨梅。
车子开到一处有山丘的地方,朋友说小陈巷到了。车停在村口一棵硕大的银杏树下,银杏树下的阴凉,立刻阻隔了沿路过来感受到的杨梅季的燠热,令人顿觉清新而舒心。步入村中,便进入了绿色的世界,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小陈巷被各种各样的大树、中树、小树遮掩着,浓荫蔽天,浓荫遮地,好一个葱茏、秀丽的地方。随处可见的枇杷树、橘子树、柿子树、桃子树上都挂着果,桃子熟了,枇杷黄了,橘子青里泛黄,柿子还是青硬的……这中间还有榉树、榆树、朴树、银杏等乔木。帮我们配送杨梅的农户已经候在那里,很热情,端出洗好的杨梅和泡好的地产新茶,说杨梅已经采摘得差不多了,都装在篓子里了,稍坐一歇,吃点杨梅喝口茶,马上就可以走的。我对朋友说,已经来了,去采杨梅的地方看看吧。我问农户:“离这里远吗?”农户说:“不远,就在村子的西面。”
村子西面的出口处是一方山塘。山塘里的水,清澈地映照出塘边的杂树和天上的蓝天白云。农户说:“塘里的水都是山上流下来的。这里的老人,泡茶不用自来水的,喜欢用塘里的水来泡,说这里的水好。”山塘的前面,一片平地连着山丘,便是杨梅林了。杨梅林已经分给这里的村民,村民们都用竹篱笆把自家的杨梅林圈了起来。我们去的杨梅林里,有七八个人在采杨梅,高的地方,架起了棚梯。地上落满了熟透的、紫黑色的杨梅。我对农户说:“这些杨梅烂在地里真可惜。”农户回答:“会有人专门来拾,拾去用山塘里的水清洗后泡杨梅酒,吃口来得格好。”
那天中午的饭桌上,有农户送的杨梅酒,吃口确实不错。
由于杨梅季节里的小陈巷,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以至后来又有了再去看一看的想法。这回是深秋时节,我按照上回走过的路线,摸了过去。午后的阳光从西面斜斜地照来,将辉煌的金黄色涂抹在村口那棵硕大的银杏树上,银杏树茂密的叶子中已见锈黄色,黄褐色的银杏果在树下落了一地,居然没有人捡拾。村巷内果树上,果实丰硕。几棵橘子树上,结满了扁圆形的金黄色橘子,几只母鸡倦伏在树下打盹。石榴树上的石榴,有的已经熟得咧开了嘴,但还在树上挂着。走到上次去过的那家农户,见到大门边的墙上,有个红色的圆圈画在那里,圆圈中写着一个“拆”字。透过铁栅栏门望进去,房门紧闭着,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叶子几近落尽,金黄色的柿子,在裸露着的树枝间,缀得满天都是。见不到人,太静了。走到村西口,山塘还是原来的模样。塘边杂树上的树叶稀疏了不少,呈现出斑斓的色彩。杨梅林则静静地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呈现出暖暖的色调。想到这个地方很快就将拆迁,一个秀美平静的村庄又将消失,心里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在后来的日子里,于无意中会再次走进小陈巷。
那是2022年的大年初三,天上下起了细雨,天地间一片灰暗,寒意入骨,心情也受到了影响。午后,开车出去散心,来到红沙湾公园。想进去看看,无奈铁门紧锁。站在那里,环顾四周,见东面有条石阶小路,伸进一片树丛中。来都来了,就顺着眼前的小路走进去看看吧。走到尽头变成泥路时,我发现这地方有点眼熟。平地连着山丘的地方都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大小不一的杨梅林。杨梅林的深处,有被绿树掩映的村庄,村庄里露出参差错落的房子的屋脊。我又往里面走了一走,看到了那方山塘。小陈巷,我在心里轻轻地叫了一声。在晦暗的雨色中,山塘里的水是静止的,黑沉沉地透着深切的寒意。周边的杂树,落叶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杈,常绿树树枝上的绿叶,在雨中泛着油亮的光泽。走进村庄里,一片寂静。有一处房子的窗口,亮着灯光,显然,这里还有人在住。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一点,在一处楼房的阳台下,堆着整整齐齐捆扎好的修剪过的树枝。用柴火烧的饭,格外香,炒的菜,滋味特别好。我专门去看了看那家农户的房子。发现那棵高大的柿子树不见了。在原来的位置上,长着一棵用竹竿绑着的1米多高的枇杷树。枇杷的树叶湿漉漉地呈着暗绿色,枝头上开着淡黄色的小花,春天来时,就能挂果了。我站在那里,朝村东头望去,那棵硕大的银杏树,依然粗壮笔挺,树冠中的枝杈朝着四面八方伸展开去,似乎是在呼喊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