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山
前阵子,乡下老家邻居打电话给我老伴闲聊,说起老家那口水井因道路拓宽施工,要被填塞了。当老伴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此事时,我心中突然一惊:啊,老井!难道从此以后竟真的看不见了吗?我呆愣了一阵,与老井相处相伴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脑际。
我家外屋场上的那口水井,自我蹒跚学步起,就已布满绿茸茸的青苔,它似乎比我爷爷还要年长。在我印象中,村上几乎所有人家都习惯饮用井水,而濒临村子的两条小河,还有村东头的那口池塘,则主要用来淘米汰菜,或洗涤其他东西。因此,在我们80多户人家的村上,就拥有3口水井。听很老的一辈人讲,由于我家位置在村子中央,离河相对较远,我的祖上便雇人在外屋场上挖掘了这口水井。它原是我家的私井,后来应几位年长宗亲的要求成了公用水井。
与大多数江南水井一样,这口水井也是圆口的,井边用青山石砌成,水井四周地上则铺着青砖。井口常年盖着一块厚厚的圆铁板,以防顽皮小孩在井边玩耍时跌落。每年黄梅时节或遇上长久的雨天,井水上涨,用长把瓢或长勺子,就可直接从井里舀水。秋冬季节,井水水位会下降很多,需要用长长的绳子拴上水桶,才能把井水打上来。记得小时候,我们全家人的吃喝、洗漱,全依赖这口水井。每天清晨,我还没有起床,母亲和村上婶婶姑姑们在井边洗衣服的棒槌声,就已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有时候,家人或邻居打井水,我在家中即可嗅到井水特有的甘甜清凉气息。
老井虽坐落在我家外屋场上,但离我家门口也有20多米。据说当初挖井时,祖上请风水先生看过地舆,先生说水井离房屋太近,容易漫灌造成祸患;离房屋太远,则“肥水”会外溢,所以选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暗喻“细水长流”,日子太太平平,我父母挑井水都是用一对圆木桶,寓意圆圆满满。总之,对于这口水井,我既充满好奇,又心生喜欢。
我家灶间放着一口大水缸,可以盛3担水。每隔一天,父母就会去挑水将水缸装满。如果他们外出做工几天,水缸见底了,就由我用一只小水桶去水井打水,一小桶水刚好够烧水做饭。有时弟弟来帮忙,我们便用一根扁担挑一只大的圆木桶去打水。我心疼他,常把木桶往我这边移一点,晃动中水泼洒出来,打湿了我的鞋子,见状,我俩都会忍俊不禁。
我上初中时,父母把担水的任务正式交给了我们兄弟。但我俩年纪小力气不足,有时水桶灌满水后提不起来,手一滑,桶落回井里,拴桶绳也像细蛇一样沉入水底,我们只能唤父母或邻居来帮忙。他们会找一根很长的竹竿,用麻绳绑上钉耙,往井底用力试探,吊桶很快就会被打捞上来。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村通上了自来水,外屋场的水井逐渐被冷落,只在天气很冷时才会有人光顾。冬季的井水很温热,一早起来就能看到井口冒出袅袅的热气。母亲和婶婶姑姑们不约而同去到井边,或洗蔬菜,或洗衣服,小小的井边一圈成为村里最闹猛的地方。后来,生活条件越发好了,家中都用上了热水器,水井就彻底沉寂了下来。前些年,我们村拆迁,几乎所有的房屋都被拆掉了,唯独留下3口水井。去年,我回老家转了转,发现其他两口水井已然不见,唯我家外屋场的水井孑然独立。见之,我似遇到故友一般,激动又怆然。
如今,听闻这口老井也将被填塞,心中更觉不舍。老井陪伴我走过了几十年风雨岁月,滋养我长大成人,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它汩汩流淌的清泉,将永远萦绕在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