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阅读

触不到的恋人

——长篇小说《吉祥颂》创作经过

  《吉祥颂》  刘晖 著  文汇出版社

  □刘 晖

  2014年7月末,无锡企业家倪沛然先生通过朋友介绍找到我。这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腰板挺直,眼神清明,红色T恤和花白头发相互映衬,将智慧和活力调和在一起。他带来一本题为《尚学改变命运, 奋斗成就人生》的自传,还有一本《倪氏家谱》。他称我为作家,想让我根据他的经历写一部长篇小说。

  倪先生由农村贫苦家庭的孩子成为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学生,毕业后在西南山沟里成为科研精英,又在改革大潮中成为企业家,至今已在无锡定居三十多年。生活的走向有时身不由己,但他在每一个阶段都倾尽全力,因而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就了无愧、无悔、无憾、无怨的人生。

  倪先生和他的经历触动了我。在电影电视中充斥着英俊痴情、霸道总裁、琐碎奶爸以及搞笑二货等男性形象的今天,我特别希望出现一个普通、且比普通人高一点的男人形象——他不必太帅,但端正有气质;他不是天才,但智商很高;他有人的欲求,但懂得克制和转化;他不断学习,坚持奋斗,虽然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但对他人和社会有益;他经历曲折,但从不绝望……总之,他的生命不是在酒肉和女人中周旋和耗费,而是挑战自我、创造价值;他不是来自星星,而是出自我们这片土地。

  倪先生正是这样的男人。他有考顶尖大学的智商,正直善良,充满自信,做事执着专注……我对创作这部小说怀有激情,并将小说的题目定为《吉祥颂》。同时,他续修的家谱也让我很有触动。家族是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它兼有抚育和教化功能,以有形或无形的方式陪伴着人,给人安全感、归宿感,也给人以约束力、责任心和荣誉感。家族是我们身处其中感到最自在的地方,也是我们必将再次回归的地方……

  倪先生为《吉祥颂》这部小说的写作提供了大部分内容,以及其他方面的帮助。当年8月18日,倪先生大学同学毕业五十周年聚会在无锡举行,他邀请我列席。十几位老者穿越半个世纪重新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有故事,让人感慨。他们统一穿上军绿色绣有校标的订制T恤衫,虽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却都身材匀称、行动矫健、谈吐大气。高智商男人的魅力是不会被时间消磨掉的。

  我想,倪先生是将他的大半生经历当作空房子交给我的,我的任务是要装修这幢房子。我可以改动房屋的结构,也可以扩建园子、加盖阁楼,并任意布置。但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是,我首先要让房子的主人认得出这是他的房子,然后再体现我自己的风格。

  蓝图绘制完成、装修材料齐备、风格特征确定之后,正式施工开始于次年3月初。这是一段紧张、充实的日子。大脑高速运转,我仿佛成为一个发光体,纯粹,通透。如果宇宙被抽象成一个旨意,那么我就是一件灵活好用的工具。工具自有工具的荣耀,写作者的幸福在写作之中。20万字极其顺畅地流出来。

  现在,《吉祥颂》出版了,意味着我受托装修的房子完工了。我对房屋的结构做了改动,对原有的家具进行重新布置,在墙壁上挂了字画,播放背景音乐,让茶香弥漫开来……我让它成为一间美好、有生气、有灵魂的房屋。

  改动的结构,主要是男主角李祥君和初恋情人冯颂兰关系的走向。最大的变动是:我没有让他们重逢。男女主角在混乱时代被迫分手后,在1980年代恢复联系,但没有见面。他们成为一对彼此触不到的恋人。在这充满遗憾也充满张力的关系中,他们各自生活在不同空间内、以不同方式展开人生,更加丰富,更加饱满,也更有对比的效果。在第六章《时光蜿蜒》里,我交叉叙述他们的生活。这一章是我比较偏爱的,它像洋槐的对生叶片一样相互对照,既有“人生失意无南北”的共性,又有各自不同的遭遇。1980年代以后,李祥君在商海中搏击,冯颂兰走上内省之路,一动一静,在精神层面上交集和互补。

  房屋的神魂,是思想。其中包括家族观、崇文尚学思想、是非观的恢复和重建、爱的哲学、创业和管理理念等等。

  在写作过程中,为了让大脑保持适度的兴奋而又不过于劳累,我每天在河边散步一个小时。春日晴天的中午,我刚从人民桥下拐过来,就看到一个女孩举着手机在拍照。她的目光呈60度仰角。她在拍什么?从我的距离和角度看不出来。女孩走开后,我走到她先前站的地方,朝着她刚才的方向,以同样的仰角抬起头。我看到了红玉兰。红玉兰举着一树嫩红色的花苞,站在一个月来最晴美的蓝天下,丝丝缕缕的白云缓缓飘过,似乎在轻抚着花苞。我的视野内同时收纳了玉兰树左前方的苏式亭子,黑瓦沉稳而翘角灵动,还有亭子前面浅绿色的竹子。这个城市到处都有好景致,每个角度都有不同的美,而此时我庆幸自己采取了偏于仰视的姿势。

  我写作《吉祥颂》时也是采取这样的姿势。我立意要写“比普通人略高一点”的人,也就是优秀的普通人,普通人中的优秀者。书中的主要人物,如李祥君、冯颂兰、吴坚白、吴红叶,都是这样的人。他们并不完美,但求真、向善、爱美。对于“略高一点”的不断的追求,应该是人类发展的总体方向。他们是我所理解的平凡而可敬的英雄,活在我的书里。他们也可以说是我触不到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