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桦
走进
许多年来,我总是习惯在早春和深秋季节走进这片树林。那一个个绿色的春天和棕红颜色的秋天,我默默地站在那些大树底下,静静地期待那春天的第一片嫩叶颤抖着抽出,然后眼睁睁地看见第一片树叶在秋风中匆忙而寂寞地坠落。
而这一次,我选择在了五月。初夏的上午,地处黄海岸边的这一大片森林。一棵棵大树的根部横生的一丛丛野木耳和地皮菜。因为一只只麦鸟的鸣叫,林中的木栈道微微发黑。木质的扶手雨意微凉。
一头扎进这片森林。这无边绿色的深处,那时光幽暗而深刻的中心。一双脚抬起来,抬起来,一直高过土地,高过草叶,高过野花的眼睛、野草的身体和雨水沁凉的头!
海滨森林
水杉林、海竹、大小叶杨。路边立着的桉树和榉树。持着白花的洋槐树独立在风中。被露水绊倒的野花迎向那大片茂盛的草原。这墨绿颜色的夜,树叶上的月光比雨季的蚂蟥更缓慢。
沿途多栈道,一根根粗大的木头直接架到了空中。还有虫鸣。还有鸟叫。野斑鸠一唱,那拇指大的鸟也都跟着唱。一只八哥在学说话:“告诉我!这些绿色是从哪里来的?”
树林。花丛。白天安静的河流和夜晚寂寞的星光。看林人在小鸟的叫声里抖开的胃……哦——我能够告诉它这绿色是哪里来的吗?
清风穿过一幅绿色的画框。用那些绿得接近老去的词语,早晨,我将这一块巨大的宝石切开……水停在河里,不流动,它也是——活的。
森林里的朗诵
秋风吹过静谧的水杉树林,午后的鸟叫碰落一地落叶,阳光侧着身体从枝头跳过,再越过树枝,带走那虫鸣。
森林公园,一场绿色的朗诵会就从那水杉环绕的舞台开始?
从微微颤抖的叶子,读出风;从轻轻摇晃的枝干,读出云。
从一滴露水,读出不远处的大海;从悬空的栈道,读出向晚的天空;从倾斜的道路,读出秋天的雁阵;从飘落的秋叶,读出大地的恩情。
从七个仙女,读出飘渺的笛韵;从一群归鸟,读出摇晃的星星;下午四点半,树叶开始飘落,最小的一片,发出巨大的回声。
星星和月亮,都还没有出来。海边森林,落叶轻旋的舞步,黄昏寂静,聆听恰如“吸氧”,星星和小鸟,歌声如此明亮。
森林的秘密
在黄海边,在那片连巨大的白鹭都飞不出去的森林——
那些高高的水杉树,它们的枝条被秋风的手臂送得多么遥远;那些榉树,挺拔,高耸,它们可以抵挡海边最猛烈的台风,却无法用翻卷的叶片,留住那些月光。
还有紫薇,那被叫作“百日红”的多年生木本植物,它们可以用盛开的花朵留住歌唱的蜜蜂和飞舞的蜻蜓,却无法决定一小片月光的命运。那一轮月亮,也只能端坐在那里,等待着——一个人。
等着一个人,一个习惯于晚睡却不愿早醒的人,揉着她的一双惺忪的睡眼,乘着那朝霞的马车,沿着童年的河流,从遥远的地方,一步步走来。
月光扶不住跌跌撞撞的青春,最后,你只能落在我的身边,成为秋日栾树上带着虎豹斑纹的叶子,落到我的诗里,成为一颗发光的字符和标点。
没有任何声息,大地的边缘,那早已预留下的一座巨大的植物园。它不仅为了藏住那些花朵,更多的,是在为我保留下一个永不说出的秘密。
而森林的远处,在海堤的那一边,那一条破旧的沉船。
船头上,我看见的正是最先亮起的一颗明亮的星。
夜晚的森林布满繁星
满天星星一颗紧挨着一颗,你无法将它们一一剔出来,剔出来,你也不能让它们重新退回到那天空中去。
还有萤火虫,从傍晚开始就决意要将整个森林照亮,除了屁股上的那么一点点,谁记得有一粒粒光明来过?
只能这样,毫无目的地飞。对这块土地,没有谁比我们更加谙熟,也没有人知道,哪里是我们最后的目的地。
只有这样,一直站在这里,一直站在这一片森林底下。
没被那月亮照到是无辜的;
被森林遮住的星星更是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