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太湖周刊·文学

“尬”驭铁牛

  □陆兴鹤

  农忙时节,无论是夏收还是夏种,无论是秋收还是秋播,在江南农村所剩不多的农田里,常见一台台被称为“铁牛”的中拖“突突突”地在奔走,仿佛在灿烂的阳光下纵情歌唱。机手坐在舒适的驾驶室内操作,“铁牛”的身后或是一袋袋金灿灿的稻谷,或是一埨埨刚翻过的沃土,或是一耖过的水田。一台中拖抵得上五六十个壮劳力,农田里再也看不到男女老少几十人挥汗躬耕的景象,夏收夏种、秋收秋种不再是令农民恐惧的事。

  “有铁牛真好,现在种田真舒服!”我由衷地赞叹。由此我常常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农村开“小铁牛”手扶拖拉机的情景,近半个世纪前“尬”驭铁牛的往事会像电影一般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说真的,我从小看到1953年版十元人民币上英姿飒爽的女拖拉机手,就对开拖拉机充满向往:上班往驾驶室一坐,开着“铁牛”任驰骋,吹着凉爽的夏风,吸着清新的空气,不用花大力,还是响当当的技术工,多神气!

  事情往往就这么凑巧。那是1970年仲夏的一天,大队领导通知我到大队开会。“开会?”回乡两年多还是第一次,心想兴许有啥好事降临。作为回乡知青,当时我正在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每天栉风沐雨,面朝黄土背朝天。读了十几年书,就这样一辈子和泥土为伴,心里总有不甘,但又有啥法子?大队来通知,说明上面还没把我忘掉,心里充满期待。

  到大队后方知,最近公社分配下来一辆手扶拖拉机,大队要成立一支机耕队,人员就是到会的8位。两位年纪30开外的“老同志”为机修师傅兼队长,其余6人均为20刚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大队领导要求我们发扬吃苦耐劳、连续作战的精神,开好用好大队第一辆“小铁牛”,为农业高产作贡献。他说,你们是我村第一代拖拉机手,今天开手拖,说不定明天开中拖,你们肩上责任重大。听着大队领导的嘱托,摸着锃亮的新“铁牛”,我们个个心头乐滋滋的。接着,我们6人分成3个班,每班2人,要求24小时连轴转,做到停人不停机。分班结束后,机修师傅给我们讲解了柴油机工作原理和手扶拖拉机操作要领,接着每人开着新机在空地上跑了几圈,算是上岗培训,半天就结束了。其实,开机容易,难的是维修。

  在当时,能被大队选中当拖拉机手,是一件荣耀的事,不少人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虽然还是农民,但这是技术活,起码不用再在生产队里拼死拼活“扛铁耙”了。然而,现实并非想象的那么轻松。上机操作一星期后,各种烦恼接踵而至。一是要提速。一开始我们是坐在机上操作,人较舒适,但机走得太慢,一台机一小时仅耕一亩左右。全大队有4000亩粮田,各生产队都争着要机耕。为提高效率,大队决定机手不再坐机上,要跟机满田跑,效率可提高一倍。但这样还是不能适应农时,于是又决定将旱耕改作水耖,即在麦田里灌上水,拖拉机用旋转犁将土打碎耘平,直接可以莳秧,省了不少农活。这可做苦了我们这帮兄弟,光着脚板下田不行,因为田中麦秸会戳伤脚;穿雨靴也不行,靴中会灌满水,后来想的办法是穿长统老布粗袜。即使这样,脚仍有被戳伤的危险。有次上夜班,我一只右脚被划了一道1公分长的口子,浸水以后十分疼痛,肿得像馒头。仅仅休息了两三天,因人手紧缺,穿了长统雨靴还是下田了,只是雨靴陷在烂泥里不容易拔出,开机速度根本快不了。路边等机的人一茬茬在看着,我们也心急如焚。然而,欲速则不达。机器连续工作了一个多星期,由于“劳累过度”,终于频频“罢工”,小毛小病不断出现。

  再则是“抛锚”。那时每块麦田里都有储存河泥灰的灰潭,待莳秧前将其掏空,将河泥灰均匀撒在地里。灰潭被填平后,一下水,就成了“陷阱”,拖拉机时不时会陷进去。有次我当班,“铁牛”陷入泥潭,当时正值半夜时分,田野里只有一片蛙声,我们两个值班的拉也不行,推也不行,折腾了个把小时无功而返,只得报告队长,队长半夜敲门找来另外三四个熟睡中的机手,硬是将机扛了出来,人人搞得像“泥鬼”,满身是泥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要求各生产队在灰潭边插上标记。这样掉入灰潭“陷阱”是少了,但有时还会掉入深沟“陷阱”,着实狼狈。

  机器也会“生病”。那时与手拖配套的S195柴油机质量还不过关,开开就要“罢工”,且备件又难买。一旦出现大故障,就得找机修师傅来“诊断”,有时一修就是半夜或半天。我们机手就在一旁休息,夜里则以田埂为床,遥望蓝天,数着头上一颗颗闪烁的星星。成群结队的蚊虫不时向我们袭来,我们便成了它们的“肉包子”;白天则头顶烈日,坐在田埂上晒得嘴干皮焦。经过一段时间实践,开始当机手时的兴奋、激动早已荡然无存。

  命运终究还是眷顾了我。那年我当手扶拖拉机手开了一个夏忙、一个秋忙,没有等到开中拖,年底就被借调到公社上班,而我的那帮兄弟足足开了4年手拖,才坐进了中拖的驾驶室,他们后来个个成了“铁牛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