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太湖周刊

窗前流水枕边书

  □陈怡伶

  逛老街,新华书店门楣上赭红色大字发出沉静的光。三十多年了,位置没变,墙椅没变,只有书籍来来往往变换着。

  “过来啦!”戴着青布袖套的老板从老花镜上方瞧我,语气透着熟稔的和蔼。我笑着点头,走到摆放热销书的长桌上,抽出一本《苏东坡传》。油墨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带着家乡的味道……

  小时候我爱折腾,一会儿骑着脚踏车呼啸而过,一会儿在路灯下滑冰场上转到飞起,还爱跟祖母一起看戏,边看边跟着唱。这些都是喜欢,唯书是瘾,哪天不翻翻书就像犯了酒瘾一样坐立不安。每周的零花钱一拿到,我就跑新华书店,瞅准、结账,眼皮不带眨就贡献出全部家当。跟买书速度匹敌的是看书速度,一本带图西游记两三天阅完,百来页的故事书一天就看完。母亲常说我不是看,是啃,狗啃骨头的速度,我就笑嘻嘻地趴在正在换围裙的母亲背上说:“再买一本给我啊,小狗妈妈。”

  “那个拎着蛇皮袋的人要买菜,你个‘细书朵头’(小书呆子的宜兴方言)去叫过来做咱家生意。”母亲扯我辫子,想让我知难而退。

  “叔叔,”我仰着红扑扑的脸蛋,眼镜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家店里应有尽有,您要不要买点卤牛肉回去啊?”我想了几秒钟,跑到买菜的中年人面前。“哦,”那位叔叔弯下腰,估计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推销员,笑了下,“好,走,去看看。”

  刚出锅的卤味香味四溢,颜色诱人,蛇皮袋叔叔一下买了两百多块钱。作为酬劳,母亲又给我买了一本小人书。

  三年级时开始练随堂作文了,写母亲。因为落笔太过真实,我的第一篇作文以高度还原生活、感情极其细腻得了全班第一,还赢得两本课外书的额外奖励。接着班里涌现出一股学习风,老师号召大家跟“才貌双全”的花同学一起读好书。事实上,我看书跟吃东西一样随意。科幻的《四条金龙》、武打的《射雕英雄传》、夏目漱石的《我是猫》,我都囫囵吞枣往脑子里倒。有段时间我钟爱小仲马的《茶花女》,玛格丽特对真爱的义无反顾感动了所有人,包括我们这些小屁孩。四年级开始因为家境原因我们四处迁徙,每次搬家都不得不放弃一摞书,到最后已遗失十之七八。难过之余,每到一个新址我仍先找能买书的地方,书店上不起,就到小摊上淘。

  春夏交际时,菜场出口一直有个婆婆在那猫着腰卖百货,搭售封面不全的旧书。有一次我看中一本包装完好的《万花楼》,爱不释手,连续去蹲着瞅了两天,第三天下了雨我仍旧去摊上看。婆婆说了句娃娃怪可怜的,就让我捧回了家。我开心雀跃,笑得满脸水花,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还写了一篇小小说,名唤《从天而“将”》,给小伙伴看,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只可惜当时投稿诸多不便,不然多一个少年作家也说不定?

  书看多了,除了心思简单,我还是“仗义执言”的大侠。六岁从嘴里蹦出第一个成语是提醒欺负人的小伙伴要有“自知之明”。八岁给隔壁店偷懒的小评叔作了一首诗,恨得他追着我打了好多天。进了大学,我抱着堆到鼻尖的莫言、二月河的作品,和娱乐活动划清界限;当大家抢着投简历时,我还在为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落第十遍泪。

  毕业后我进了一所大学工作。那段时光,书排满宿舍,人简单明净,精神流连在阳光灿烂的校园里,连空气都含有紫薇香味。虽然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离开,但那一年成就了数年中最好的自己。哪怕如今细纹丛生,皮囊老去,但只要念起彼时,嘴角始终会有微笑的弧度。

  十余年弹指过,我有了志同道合的亲友,也获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奖项。过了有书饮水饱的孩提时段,过了跌宕起伏的少年岁月,也过了飞蛾扑火的唯爱年华。我不知道待白发苍苍,会不会遗憾走出那座记忆金光中的象牙塔,会不会后悔因为寻觅书中人而错过一个又一个值得珍惜的眼前人。但我知道,卅年一真心,事事皆可平;知己无须多,一二视同怀。愿天下爱书者,窗前流水枕边书,故人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