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兮
悠悠古运河,从西北方向流入无锡,第一站就是五牧。
五牧进入历史,与一场惨烈悲壮的血战有关。那是在南宋末年的公元1275年,元军兵分三路发动了对南宋的最后一役。统帅伯颜亲率20万中路军自京口(今镇江)沿运河南下,将常州重重围住。常州是南宋拱卫都城临安(今杭州)的前沿阵地,自然不容有失。此年冬,宋廷派张全率2000余人增援常州;其时坐镇平江府的文天祥,也派遣部将麻士龙、尹玉、朱华各率兵士偕同赴援。
麻士龙部行到无锡与常州交界的虞桥,与南下的元军相遇。两军激战多日,互有胜负。但宋军终因寡不敌众而全军阵亡,麻士龙战死。张全不但不支援,反而收兵退回无锡境内的五牧,与朱华、尹玉部隔岸相望。不久,元军杀到五牧,朱华、尹玉率部迎战。宋军死伤大半,被迫退至古运河边岸。宋军纷纷渡水,挽张全所部舰船求助。张全却令尽斩挽船者手指,钢刀起处,河水尽赤。入夜,元军从水陆两路紧缩包围猛攻,尹玉在火烟中振臂一呼,率领残部五百人继续与元军拼杀,杀得元军人马“委积田间”。但终因兵力悬殊,五百士兵除四人突围外,其余悉数捐躯沙场,无一降卒。尹玉亲杀敌数十人,最后,“敌横四枪于其颈,以梃击致死”。贪生怕死的张全竟然“提军隔岸,不发一矢,有利灾乐祸之心”。
五牧抗元,甚为惨烈。除文天祥所遣宋军外,五牧一带多有乡民参战。虞桥乡绅严氏五兄弟、周氏两兄弟,满门忠烈,卫乡捐躯,成邑内古代英烈之楷模。战后,乡民将宋军遗体集于一塘,覆以生石灰和泥土,层叠合葬,成方圆数百丈之巨冢,称为“骨成墩”。
五牧一役之后,常州很快被元军攻陷。伯颜下令屠城,常州城内“止有七人,伏于桥堍获免”。元军一路南下,再未遇到有效的抵抗。第二年春,元军进占临安。
宋室被迫南迁,大破于崖山,南宋灭亡。文天祥在广东兵败被俘后押解北行。当押解的船舶路经无锡之时,无锡百姓不顾元军阻挠,云集运河岸边持香跪送,哭成一片。文天祥感动得热泪盈眶,吟诗一首《过无锡》。当船舶经过五牧之时,文天祥想起当年一役,不由得痛心疾首,感慨:“使此战张全稍舒手援,可以大胜捷。一夫无意,遂事关宗社,呜呼天哉。”想到昔日爱将死生相隔,他更是不能自已,写下《吊五牧》诗:“首赴勤王役,成功事则天。富平名委地,好水泪成川。我作招魂想,谁为掩骼缘。中兴须再举,寄语慰重泉。”
到了明代嘉靖年间,五牧籍大儒薛方山捐资在古战场修造了二忠祠,祀尹玉、麻士龙两将,并移建德庆禅院,在院东首新建“宋信国文天祥祠”(又称存忠祠)。这些祠庙毁于明末战乱。另外,乡人在五牧古运河南畔也建有双忠庙,屡圮屡建,今仍存世。而且“双庙”流传至今,成为地名。乡人将两人当年血战的地带称作“双忠墩”,也作“饿死岸”。后因“饿死岸”名称欠雅,乡民取其谐音改为“鹅子岸”,并沿袭至今。民国初期,本地小学乡土教材中,曾有一篇《麻士龙饿死在鹅子岸,尹玉战死在彭郎村》的纪念文章,记录了两位将领的可泣事迹。
五牧被录入了史册,也被写进了诗词。元代常州诗人张翥《五牧》诗云:“苦战勤王事,精魂泣鬼雄。坏城兵气黑,遗镞血花红。故老谈亡国,明时录死忠。长吟一搔首,落日鸟呼风。”元末无锡籍诗人范致大《题麻监州坟》云:“落日孤坟冷翠微,国殇往事涕重挥。贺兰竟后霁云死,杜季宁迟马援归。战血不随黄土化,英灵长共白云飞。子规啼罢冬青老,愁绝梁溪旧布衣。”清代秦瀛作《五牧》诗云:“乱鸦古木叫秋云,月黑天阴战鼓闻。旧日国殇何代庙,赭衣仗剑二将军。”
由于地处运河之畔,得河运之利,五牧在唐代早期就已经发展成集市。明清两代,官府在此设立铺递,专司传递官文书。其时,武进、无锡同属常州府,两地各有一驿站相隔90里,五牧恰好地处中间位置。凡东西上下传递文书的驿使到此,均需换马后继续前进,一时有“江南孔道,羽书旁午”之说。驿道沿塘岸而筑,宽阔平坦,可容五马并驰,并有养路工修补保养。光绪年间武进籍进士刘可毅写有一篇杂说《记毗陵驿马》,文中有几句描绘:“吾驿枢其中,蹄声、铎声、箠声,旁午交衢,昼夜不绝。”由此也可约略想见当年驿马途经五牧的情景。
1908年,沪宁铁路筑成通车,邮传代替驿传后,五牧铺递随之撤销。1946年,里人募捐集资,于五牧渡口即运河北岸驿站旧址附近建一凉亭,名“延紫亭”。亭中有石柱对联一副,由无锡籍举人薛葆煌撰书。对联云:“武锡此分疆,官驿已无花叱拔;尹麻曾苦战,路人常忆古将军。”这副对联对仗工整,意思确切,既点明了五牧的地理位置,又形象地记录了五牧的史迹和沧桑之变。
今天的五牧,昔日的古战场已经了无踪迹,延紫亭也已倾圮不存。站在高高的运河堤上,飒飒烈风拂过,似乎诉说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