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晏

　　要修得怎样的缘分，才能换来今生茫茫人海中的一次相遇，何况是几天的同吃同行！跟团的旅行给了我们这样的缘分。

　　那是一次暑期浙江游。和我们一桌吃饭的一位阿姨很特别。她高高的个子，黑黑的皮肤，六十多岁了，喜欢穿长裙子，说话声音响亮，走路却缓慢，吃饭前喜欢喝点药酒，还带着一只两个月大的小狗。在人群中，你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她的药酒也很特别。第一天，里面是蚂蚁，第二天中午就多了枸杞，晚上又加了嫩竹梢，第三天从山上回来，里面又多了绿色的豆子。她说，这种豆很贵，外面市场价要一百五十块钱一斤，登山时刚好看见，就顺手采来浸酒喝。

　　她的脾气还有点“倔”。一天上山，我们在景区门口的木堆上拍照，她也不例外。拍好照要下来的时候，她的老公提醒她“当心点”，她却居高临下，拄着登山竹竿，像个小女孩似地跺了下脚，拧着说：“不下来，就不下来了！”傍晚，她带着小狗散步，小狗见了生人害怕伏在她脚边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她仍拉着前行……

　　如果没有那天中午的一段闲聊，我相信，我对她的印象也就仅止于这些吧——古怪，特别，自说自话，能离多远就多远。但是，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她的人生故事，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她只是一位热心的却又渴望天伦之乐的孤寂母亲。

　　那一天中午，为了消食，我独自一人坐在农家门口的双人秋千上，看白云望远山，任火辣辣的阳光晒着我裸露的脚背，任山野的风吹动着的白云在我面前飘过……正当我惬意地享受着这难得的独处时光时，那位阿姨突然来到我身边，说：“这秋千是新的，应该坐得下我们两个人吧。”未待我回应，她就径自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和我攀谈。她先夸赞了我的先生和儿子，又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人，接着她说，我们每个人都会是多面的角色，比如说到我，现在是妈妈，以后就是婆婆，我应该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做些身边的小事让婆婆开心。婆婆开心了，身体就好，就能长寿，就能多为我们小辈挡风遮雨……

　　这样的开场，让我对她平添了几分好印象。这时，她话锋一转，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开始讲述她的人生故事——

　　阿姨原来家住无锡小娄巷。十九岁那年，在一次公交车急刹车事故中摔伤了腿，导致左腿膝盖粉碎性骨折，经手术拿掉了膝盖左侧的半月盖骨。幸好当时遇到个好医生，手术很顺利，恢复得也不错，一直没有做计划中的第二次手术，如今虽然过去四十多年了，“还是能到处走走，只是不能多费力，所以要慢慢走，腿还要多晒晒太阳”。我这才知道，阿姨为什么走路总是那么慢。又忽然想起我们上午的登山，山是那样陡峭，作为年轻人的我都在途中歇过好几次，爬到山顶已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而阿姨就拄着那根细细的登山竹竿，一步一个台阶，和我们一样，登上了山顶。那一瞬间，我的眼眶湿润了，她身上的那份乐观、执着与坚毅，深深打动了我。

　　她又讲起了她的女儿。“我女儿从小就好强，像我，但是比我能干！”说起女儿，阿姨满满的骄傲，眼睛也瞬间明亮起来。阿姨说，女儿不仅学习成绩好，做菜也是一把好手。女儿靠自己的打拼，二十九岁出国读研读博士，还有两年博士毕业。读书可谓顺风顺水，女儿的感情生活却是不尽如人意。曾经有一个心仪的男朋友处了四年，却因为男方家长不同意而分手，从此彻底伤了心，准备独身而居。“她是快活了，可我们怎么办？我做梦都想抱外孙！”阿姨愤愤地。“但是，我和她约好，在四十岁前要给个外孙我抱抱，她也同意的。”这时，阿姨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天上的云，飘过了一朵又一朵，阿姨的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我没有一点不耐烦，认真地倾听着。因为我知道，中午吃饭时，阿姨喝了点酒，她要倾诉心中的烦闷、对女儿的思念，而我与阿姨的女儿年纪相仿，我愿意做那个倾听者，做那个听故事的人。

　　末了，阿姨笑着对我说：“谢谢你今天听我讲我的故事。什么时候，你也说说你的故事吧。”

　　午后，山风送爽，蓝天白云，阳光正好。望着阿姨一脸的轻松，我愉快地答道：“好啊！”

　　每个人都有故事。或喜，或悲，或平，或奇，都是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永远记得那一年夏天的午后，同为游客的我和那位阿姨，同坐在一架秋千上，她絮絮地讲，我静静地听，时间缓缓地流淌……最终，阿姨黑红的脸庞绽出了笑颜，像极了盛开的花。一晃，好几年过去了，那位阿姨，该抱上外孙了吧！

　　你的故事我来听。我的故事，你，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