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作品的厚度源于积累

——读乐心长篇小说《十八拍》

  □马 汉

  美国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福克纳曾说过:“做一个作家需要三个条件:经验、观察、想象。……作家对自己所熟悉的环境,显然也势必会加以利用。”福克纳强调的是作家的经验,也就是生活的积累,是最重要的。要说《十八拍》的成功,首先是生动展现了江南风俗画卷,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生活气息不仅浓重,而且密度很高。这个完全是得益于作者深厚的生活积累。

  一收到带着油墨香的小说,我就连续用三个白天看完了。这是一部具有历史纵深感,人物性格鲜明,生活气息浓郁,地域文化标识明显的长篇小说。

  由乐心创作《十八拍》的过程,我想起了作家与土地、与生活的关系。我们一贯倡导作家深入生活,其实好多是嵌入式的“深入生活”,是类似于新闻记者采访时采用的介入生活的方式,对于节奏快、内容扼要的媒体报道是完全够了,但对于文学创作要对人文形态进行更具张力、更具蕴含的表述还是不够的。好多作家即使通过“深入生活”的方式获取素材进入创作程式,他也会调动自己原有的生活积累来完成创作。而故乡,人生最初的生活经验,对于一个作家来讲是刻骨铭心、无可替代的,对一辈子的创作起着重要的作用。所以,从成书中可以看出乐心在积累素材和创作《十八拍》时是很幸福的,完全是一种享受。不难想象,她沿着家乡宜兴周铁的老街随意走走,街道两边孵太阳的老婆婆,翻晒农作物的老婶子都是熟悉的笑脸,她熟知每张笑脸后面那个生命的来历,写作时在自己构思的故事里遇到的又是这些熟人,这是多么轻松惬意的事啊。她动用的是具有整体性的积累,这是故乡给予她的丰厚滋养,这种滋养已融化在她的血液和骨髓之中,她再通过文学的形式回报给故乡。这过程,在几何上是一个闭合的圆环,是一种圆满。

  《十八拍》对江南水乡东湖镇婚丧喜事、时令节庆、穿衣饮食、日常起居、人情往来等等的风土人情都有详尽描写。譬如写治小孩腮腺炎:“春生是广和堂伙计杭炳如的儿子,这个半大小子正生痄腮,娘送他到广和堂来看看,传能的父亲万先生用掺了冰片的陈墨,在他腮帮上画了一个乌黑的大圆饼子。这孩子在乡下野惯了,到了街镇上,腮帮子稍好就拉着传能出来玩。”再譬如写腌菜:“传能赤脚站在缸里转圈踩踏,刚踏上去,脚底白菜生生响,粗盐有些硌脚,踏着踏着,菜软和了。铺一层踏一层,要踏到菜的表面渗出水来才行。 传能有一种仪式感,觉得自己是大人了,踏菜前他将两只脚洗得干干净净,用布擦干水。新月在边上嚷着:能子哥臭脚踏菜,我不爱吃臭菜。”

  周铁,乃至宜兴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地处吴越文化交会处,位于山水、农业渔业之间,有独特的地理文化环境。如同澳洲大陆作为漂移的地理板块,较完整地保留着有袋类动物的独有生态一样,周铁、宜兴同样也保持着农耕时代独特的生态遗存,较少受到外界的干扰。地下,有着江南地区少有的矿藏;地面,物产丰富,毛竹、萝卜、芋头、百合、稻麦等各种农作物应有尽有。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民风淳朴,在他们生命的脉动中,跳动着的更多是接近大自然和生命本质的律动。他们既耕作,又吹拉弹唱,他们的生命是旺盛的,生活是多姿的。看得出,作者在写及这些时,有纵情倾吐的快感,如数家珍,怀有一吐为快的愉悦,唯恐遗漏了什么。真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谁不说俺家乡好”的深情表露。更何况她还怀着为家乡立传的使命感。从中可看出作者对故乡的深厚感情。这些记载性文字,使这部作品不仅具有文学价值,更兼备了文献价值。

  作品洋洋洒洒涉及的方面很多,但贯穿整部小说的有两样,一是道教音乐经典作品《十八拍》,二是传能这个人物。道教,是在以黄、老道家思想为理论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是中国本土宗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标识,同时又是最具烟火气的宗教。它在作品中具有象征意义,那就是代表着中国的传统文化,是民族精神的所在。传能这个人物,从8岁时出场,故事落幕时94岁,传能在作品中出现的84年,也就是小说叙述所横跨的84年。他贯穿全书除了起到叙述上的结构串联作用外,更是有着他的人文意义。他顺从、厚道、踏实、内敛、隐忍、坚韧,这难道不就是中华民族大多数人普遍具有的人格共性吗!所以,这两个贯穿,让作品拥有了更丰富的张力和内蕴。在结尾中,在镇口千年银杏树下,由万家新一代策划组织、传能这位九旬老人参与的《十八拍》演奏,就展现出我们民族生命、精神延续传承生生不息、源远流长的昭示。

  小说创作的成功与否,关键得看人物形象的塑造。作品在人物的塑造方面,也是颇费功夫的。从人物关系表中可见32位人物,其实不仅有这些。虽有些人物形象塑造上还存在些微的不足,但总体上都是各显生动。作者对人物的名字、绰号也是动足脑筋,尽力使其与人物性格相符。作者在人物描写上,习惯、擅长使用中国传统小说中的白描手法,好多处的描写都是比较传神的,通过动作体现出人物的内心世界。例如月娥与心中另有所爱的儿子讲到婚事,“传能呆住了,脑子一片空白,接下来娘说了啥,他都没听进去,好像是讲五奶奶,讲万孙姻亲什么。他的手情不自禁伸过去,捻了捻灯上的铜旋柄,好像是玩的样子,灯火忽明忽暗,捻着捻着,灯芯一缩,灭了。屋子里暗了下来。 哎,你把灯灭了做啥。快点上。传能醒悟过来,划了根火柴,却点不着灯芯,那根棉条灯芯被他捻缩,落入装火油的玻璃灯盏里了。算了,等会用小钳子夹着重穿一下灯芯。娘坐暗处说。”通过行为细节,很好地描绘出传能当时的复杂心理。

  作品中塑造得成功的人物较多,但最为突出的,我认为是两位女性的塑造。一位是广和堂的女主人月蛾,另一位是十八浇面馆的女老板小白菜。这两个女性有异有同,是对头,在生活的激流中却又无不体现出她们的共同性。也许在这两个女性的身上,倾注着作者的诸多感情,有现实主义的,也有理想主义的。

  小说的语言也有特色,以让读者读得明白为度的宜兴方言的运用,不仅使叙述生动,也凸现了地域特色。书中还有好多比喻也用得好,新鲜形象,不落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