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伟
如果不是无意中被“关”在云南楼坝古渡,我的宜宾横江古镇之行,势必将归于平淡。“关”住我的,是横江,又名关河,金沙江南岸一级支流。
关河发源于云南昭通龙洞山,于万山丛中一路由南向北,势不可挡。到了横江镇地段,陡然一横,水流由西向东。虽然江横处仅长3公里,但“川滇咽喉”的威名,自秦代起便传扬至今。江畔横江古镇由此横空出世,与北岸的云南向家坝镇一起,好比葫芦的两截,拦腰系着横江飘带。
民国初期建设的大量建筑,90%保存完好,并仍然在使用,所以,横江古镇是有生活、未商业化、不卖门票的“景区”,是活着的古镇。其厚重的历史文化、优美的自然风光、独特的川西风味、淳朴的乡村气息,造就了它别样的魅力,也令它跻身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
和我一同闯入古镇横江的,还有两名记者朋友,蔡树农和车帝麟。一番走马观花过后,“老顽童”蔡树农与当地人聊起了天。当得知河对岸就是云南时,他立即提议去对岸走一趟,一来返程时间尚早,二来无意中又添了跨省行的经历。我和车帝麟欣然同意。
河水宽约百米,波涛滚滚。船系铁制,柴油机动力。船工两名,一人船尾掌舵,一人船头撑篙。渡船逆水行至河中央,然后在机动力和水势的共同作用下,以“人”字形路线抵达对岸码头。从船工不敢稍有懈怠的眼神里,以及柴油机自始至终未断的轰鸣声中,我分明感觉到了人与自然的暗中较劲。如果是木船,如果仅用撑篙,那将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早先,从云南顺流而下的商旅船只,沿途越过无数险滩、恶浪,横江镇隐约在望。不想在距镇仅10—12.5公里的地方,九龙、横梁子、剑漕长滩三滩相连,乱石纵横,吼声如雷,白浪滔天,“川滇咽喉”第一天险奔至眼前。没有一只船敢载人载货而下,纷纷改行陆路,空船贴着水边驶到下游张窝场,才重新起航。由于此地水道险恶,历代常设军寨或巡检。老船工很健谈,见我们三个南方人意犹未尽,又重重地补了一句:“晓得不,这个就是横江地名的由来。”
5元钱!微信扫码缴船费。同船人在走出历史、跳上河岸的那一刻,楼坝古渡曾经上演两千年的惊恐与噩梦,也随之一扫而空。站在云南楼坝回望横江,古镇风光一览无余。在楼坝略做转悠,时间将近下午5点,我们赶紧返回。此时,渡口已聚起五六人,但对岸渡船一动不动。等到5点半,我们扯开嗓子喊“加价,加价”,渡船还是不动。我们被“关”住了!无奈之下,我们对着落日里即将合龙的横楼大桥暗暗发誓:等大桥建成我们还要来,一天在桥上走上十个来回,气死渡船。直至6点出头,船不叫自动。我们终于重返横江左岸。
当晚,横江镇杨金龙镇长“收留”了我们。他说,横江镇位于宜宾市叙州区西南石城山下,地处川南盆周山区与云贵高原的过渡地带,像一把铁锁,紧紧把守在绵延几百公里、高2000—4000米的乌蒙高原前。据《横江镇志》记载,自古以来,无论水路、陆路,滇东北物流绝大多数均由昭通、盐津至横江镇,而后入金沙江。从秦代的五尺道、隋唐石门道、宋至民国的川滇茶马古道,到现代的内昆铁路、渝昆高速公路、云南盐水公路,无不由横江河谷南进云南。
杨镇长成了古镇当然的“讲解员”。在三天三夜说不完的历史文化中,我分明又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横江的个性与魅力。一切关于生死、仇恨、穷达的冲突,仿佛一场场实景演出,它们以石城山为背景、横江古镇为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自从首演,就再也不曾落幕——
秦朝的将军常頞奉秦始皇命而来!他的任务是负责修建秦帝国开发西南地区的第一条官道——五尺道。由于路经处山高谷深,陡险异常,后世便以路险处宽度命名。五尺道沿横江河谷而进,由蜀西南深入滇东北。
南诏与吐蕃联军狂飙而来!唐玄宗时期,南诏与唐中央王朝产生尖锐矛盾。半个世纪里,南-吐联军多次大败唐军,威胁成都。横江镇石城山成为石门道上抵御联军的前沿阵地。
僰人,刚闪亮登场又黯然收场!僰民族,中国古代西南著名的少数民族,横江是僰人生活的中心地带。明代,川南僰人遭到屠杀,更多的则迁往云南,或编户融为汉人,僰民族便在川南、横江地区消失。
张献忠率大军入川了!其将冯双礼围攻横江石城山,夜间用“火羊阵”攻克寨门而入,杀死明朝官兵二万余人。
石达开大军又来了!他率军在横江两岸与清军激战两月有余,意欲由此东下横渡金沙江。终因叛徒出卖,兵败云南,导致大渡河悲歌。
时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刘文辉的一等军需官、杜月笙的把兄弟、家财万贯的朱光德,哼着“一般一般,四川第三”的川音来了!他于1930年建成的朱家民居占地约2400平方米。洋楼左前方有一座碉楼,墙上设射击孔、投弹孔,俯瞰周围。1950年,土匪围攻横江,解放军就是凭朱家民居、碉楼与土匪激战。朱家民居现已被确定为四川省文保单位。新中国成立后,他捐给地方政府的财物,仅字画收藏品一项就价值连城。
……
横江让我着迷,让我深思。在观照横江时,是否存在一个“咽喉定律”:是咽喉,在享受得天独厚便利之时,就难免经受超乎寻常之地的困厄与灾难;有难、有险,就有纾困之计、解难之战,于是乎,在锁闭与突破的对决中,横江难逃劫数,也屡获生机,屡得先机。
杨镇长说,你们来晚了一天,要是赶上“369”集市,古镇可热闹了。以我的兴趣而言,倒是历史上的风云际会,让横江拥有了与众不同的历史厚重感和文化魅力,它将牢牢吸引千里万里以外并非为赶集而来的人们。当然,杨镇长所说的热闹,恰恰是古镇生活的客观体现,比之那些名满天下而“有名无实”的“空心镇”,不知要令外地人兴奋多少倍。在走访中,我就碰到一对租房而游的江苏夫妻。他们说,景点游不如休闲游,休闲游不如租房游,现在的横江古镇,最合他们的心意。
走过无数抗争与无奈的古镇,正在独守宁静与祥和。亲自捧回“四川省文化旅游特色小镇”金字招牌的杨镇长,一时颇有点矛盾:他既希望横江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又不希望古镇过快地火起来,被唯利是图的旅游商业气氛所裹挟。这是当今横江人不得不面对的无奈和抗争。我相信诸多像杨镇长这样熟悉横江历史、热望横江可持续发展的有识之士,一定会在这“川滇咽喉”开辟出一条真正适合横江发展的康庄大道,让现代横江走得更远、更好。
离开横江,作别关河。在宜宾机场,趁着被“关”在云南时在江滩上捡到的几块天然美石,因为来不及托运,无奈被扣下了。我不禁思量,我的四川之行冥冥之中难道被施了“关”的符咒?但转念一想,这就是缘分,也许,石头是要留下来等我再返横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