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丽人行》的无锡首演

  □张红心

  每当国歌响起,我就会想起从未谋面的外公,那个用戏剧、用文字,为民族、为国家向这个世界呐喊的伟大艺术家——田汉。

  2008年8月8日,中国第一次举办奥运会,而我的母亲田野、外公最心爱的女儿,也到了弥留之际。我说:“妈,陪我看奥运吧,和全世界一起听外公的歌。”

  妈妈只说了一个字:好。

  一个被癌症折磨得形销骨立已经无法躺下的女人,就这样直直地坐在病床上看完了整场奥运会开幕式,听“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飘扬在全世界的上空。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最后的生命力被她一丝丝抽离,点燃,在周围蒸腾,顽强地去完成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后的承诺,完成一个女儿对父亲最后的守候。在她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刻,我握着她的手,说:“妈妈,别怕,我送你。”妈妈是那样的平静,甚至有些欣喜,病房外满是赶来送她的学生,妈妈培养的戏剧种子。

  那一刻的妈妈是如此的幸福……

  戏剧,已经在我们家传承了三代,外公,妈妈,现在是我。在我考进中央戏剧学院的时候,这份传承就已经成为使命。

  妈妈30岁生日的时候,外公说:“30岁是我女儿人生最黄金的时刻,爸爸没什么可送给你的,就送你一个剧本吧。”这个剧本就是《文成公主》。这部戏由江苏省话剧团首演,妈妈演文成公主,爸爸演松赞干布,至于我,嘿嘿,当时还没出生。不过,那张爸妈穿着戏装与外公的合影一直被我珍藏着。

  这是妈妈第二次首演外公的戏,第一次是1947年在无锡,演出《丽人行》。那一年,妈妈16岁,最靓丽的碧玉年华。

  《丽人行》的诞生有着强烈的时代背景。1947年是蒋家王朝在美国扶持下最倒行逆施的时候,美军的暴行不断发生,激起全国人民的反抗之心。

  外公这个人最见不得同胞受苦,他的武器就是他的笔,和他笔下的戏剧。他一气呵成了这部经典作品,喊出了压在人们心里的愤怒。剧本写的是孤岛时期的上海,矛头直指当时美蒋的黑暗统治。

  剧本交给了当时的上海地下党,组织上考虑到上海的白色恐怖,决定把剧本交给当时常驻无锡的演剧九队首演,视情况再转战上海。而妈妈当时就是演剧九队的演员。得知这个消息,妈妈当时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为得到金妹这个角色,妈妈把自己女儿身份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导演是她的恩师洪深先生。这位留美归来的戏剧大师,在这出戏上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发着烧带着病从上海赶来无锡排戏。

  说到洪深先生,我记得妈妈给我讲过他的一堂表演课。那时候妈妈刚刚考进上海市市立实验戏剧学校,就是现在上海戏剧学院的前身,洪深当时就在这所学校任教。一天课上,洪深叫了一名女学生上台,随后毫无征兆地跪下向她求婚。女生满脸通红,羞涩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然后洪深请这位女生回到座位,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刺激与反应”。这堂课给妈妈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就是这样一位艺术家,在得知外公要来无锡看戏后,显得无比紧张,左一遍右一遍地加紧排练。他说,他很担心,不知道是否表达出了作者的那股时代激情。还说,田老大对艺术要求可严格哩!

  到了演出那天,洪深导演比演员还要在意,时刻观察外公看戏时的反应。当戏演到章玉良和梁若英会面的时候,外公悄悄地流泪了,洪深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演出结束,外公激动地说:“演得好,演得好!”马上和洪深热烈地交谈起来。两位艺术家的热情、坦率和对艺术的认真态度令现场演员们深感震撼。

  《丽人行》是外公在戏剧形式上的一次探索,他从内容出发,有意识地运用了我国戏曲传统的一些表现手法。全剧共有21场。有的场次只有短短几分钟;重点场次则着意用笔。场景拉得开,故事情节生动。

  有人对《丽人行》的表现形式提出了不同意见,认为场景太多,不像话剧。后来郭沫若先生看了戏,茅盾先生从苏联回国途经上海也看了戏,他们都给予了相当的肯定。郭老还说,不要用固有的模式来套任何东西,不要让框框束缚住自己的手脚。

  当时无锡被称作“小上海”,美国影片充斥市场,各种五花八门的娱乐场所都有,只是规模小些罢了。在这样一个地方演出《丽人行》,能不能被观众接受?当时的演职员都很担心。谁料海报贴出以后,观众争相买票。许多纺织厂女工和学校师生都来看戏,反应非常强烈。

  演出也引起了上海文艺界的重视。当时文艺界地下党的负责同志和进步人士如阳翰笙、于伶、陈白尘、叶以群和周信芳等都专程来无锡看戏,并决定将《丽人行》搬到上海正式公演,以扩大影响。

  《丽人行》在无锡连演26场,有的观众特地从十几里外跑来看戏,剧场座无虚席,演出盛况空前。大家观看《丽人行》时联系到当时美蒋勾结下水深火热的现实,对演出产生了强烈共鸣。

  “凯学陈思写洛神,只因三月未知春。若英苦斗阿金殉,何止新君独绝伦。”这是外公在无锡看了演剧九队首演的《丽人行》之后,即席写的一首诗。

  《丽人行》无锡首演可以说是在中国戏剧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