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仙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夏日的繁茂葱茏好像一夜之间覆盖了妈妈的菜园,绿茵一片。都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可我这“泼出门的水”常常会倒流,流回到娘家,流回到妈妈的那片“绿茵”里。
妈妈的菜园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贴着我的心田。曾去过许多农家田园、私家庄园以及花圃果园,我承认那些地方远比妈妈的菜园丰饶好看,但比过来比过去,总没有妈妈的菜园、妈妈那片绿茵来得亲切贴心。让我选择,我宁愿不要那些名树奇花、异草珍蔬,也要妈妈菜园里的瓜棚豆架、细菜倭茄。
妈妈的菜园,浸润着我儿时的记忆。嫁离妈妈已经三十几个年头了,心里总怀着那片绿茵。记得菜园由爷爷奶奶之手传到爸爸妈妈之手,爸爸走了,妈妈独自撑持着,里面的一茎一叶都延续着我们家的基因和性格,经过妈妈一个人十余年的精心打理,又弥漫着浓郁的妈妈的气息和温度。我只要回到娘家,赖在妈妈的身边,赖在妈妈的那片绿茵里,便像回到了小女孩的时代,妈妈那一片绿茵长着四季的果蔬,也长着我的喜悦、兴奋、依恋,里面有着妈妈的全部味道和深深的爱意。
我虽然身居城郭,整日和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混杂一起,可心里有那么一角总藏着妈妈那一片绿茵,它让我清新舒畅,逼退了我心里时不时溜出的浊气。只要有空暇和机会,我会立马动身直奔向那片绿茵,尽可能多地赖在妈妈的绿茵里,唯如此,我才会有丰饶的营养和畅快的呼吸。
我念想着菜园篱笆里那几株艳丽的虞美人,念想着她们在清风里曼舞的样子,还有虞美人旁边的碧绿蔬菜,在晨露里微笑的模样。泥土的馨香时刻弥漫,在鼻息间萦绕。这情景,是洒在我心里的一粒种子,如今已生根发芽;这也是铺展于我内心的一幅画,无限延伸,让我在烟火与诗意里穿行。
蓦然回首,老家的房舍虽已几经改建修缮,由平房改建成了楼房,很轩敞,可菜园没有动过。十余年前,爸爸知道妈妈喜欢吃绵软甘甜的柿子,便在菜园亲手栽种了一棵柿子树,柿子树长大开花结果了,可爸爸永远离开了妈妈和儿女们,只有这棵年年挂果累累的柿子树看守着菜园、依傍着妈妈,这是爸爸留在世上陪伴妈妈、年年输送给妈妈甜蜜温情的唯一见证。
柿子树越来越壮实,妈妈越来越瘦小,菜园里的果蔬一茬一茬的青春焕发,妈妈的容颜无可奈何衰老下去,可她瘦削的肩膀依然扛着家的责任,刻满皱纹的脸庞依然常挂着笑容。我一直以为妈妈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尤其在那一片绿茵的衬托下。
可妈妈老说自己真的老了,于是她不爱拍照,我每次带着相机,想帮她拍些生活照,总被拒绝。唯有那个落日黄昏,妈妈叫我去菜园看她的宝贝,说番茄香瓜已成熟,可以摘了尝鲜;葫芦(夜开花)也可摘了,明天炖个排骨或烧个豆瓣汤……当摘下葫芦时,我让她举起来拍个照,那一刻,她是配合的,她有付出辛劳后收获的喜悦与成就感,她的笑简单而满足,阳光而明媚。
妈妈属牛,牛的任劳任怨精神在妈妈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尽管我们都劝她不要太劳累,可一贯勤勉的妈妈还是几十年如一日操持着菜园及家务。
如今我回家,总和妈妈同床共枕,依偎在她身边,抚摸着她不再有弹性的皮肤,感受着妈妈的温暖。醒来的每个早晨,妈妈总不在身边。她起床怕吵醒我,从来不开灯,只是打个手电,悄悄下床,再轻轻关上房门,为我们烧开水、做早饭。而贪睡的我,总是被厨房飘来的韭菜饼、煎馄饨等各种香味叫醒,等我起床洗漱好,妈妈已经挎着一篮刚摘的各种新鲜菜蔬回来了,沾着满身的露水,满脚的泥,眼里却透着笑意。我内疚惭愧的同时,也欣慰妈妈有个好身体。
偶然,妈妈会不让我赖在她的身边、她那一片绿茵里,妈妈说,你有你的家庭,有男人和女儿女婿,很快还会有第三代。我回答说:“我就要赖在妈妈的身边,天天畅快地大嚼妈妈栽种的蔬菜,因为那是在城里品尝不到的生态蔬菜,饱含着妈妈的味道。”妈妈笑了,说:“我有个两全的办法,你呀,捧一大坨妈妈菜园的泥土,捎一大把妈妈菜园的种子,在城里的阳台上也可播种出一片绿茵来嘛。”我觉得妈妈真聪明,就照此而行,不多日,我的阳台上也密匝匝铺出了一片绿茵,我名其为“一筷子菜园”,那可是妈妈的绿茵的延展。
从此,我无论在城里自己的家或农村妈妈的家,都有妈妈的绿茵可赖。
——赖在妈妈的绿茵里是做儿女的最大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