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太湖周刊

渔樵之美

  □王太生

  1

  大概一千年前,杭州郊外西湖旁边是一块湿地,有蒲、柳和水草;有水汊和芦苇丛中的水道,夹岸青色碧碧,鹭鸟满地,它们踩着有弹性的大长腿,在草滩上临水照镜,梳理羽毛。

  林逋出门,四处闲逛,远处沙汀,人渺如豆。他,闲云野鹤,过着如风的生活。

  结庐在孤山,而无车马喧。林逋隐居于此,饲养过鹤。晨将它们放出,在云霄中飞翔,盘旋许久,再进入笼中。他划着小船到西湖周围的寺庙游逛。若有客来访,会有一个小童应声而出,开门迎客,接着把笼子打开,把鹤放出去。不一会儿,林逋必定划着小船回来。他知道,是有客人来了……

  2

  中年以后,喜欢到乡下走走,看渔樵之美,风烟俱净。

  那是两年前,长江下游流域,还没有禁渔。有天,我沿着一条东西向的河流,走到快邻县地界了,见桥一侧,河面上有一过河罾,宽七八丈,岸边有几间矮屋和棚舍。我下了桥,循着一条庄稼簇拥、高低不平的碎砖路走了过去,坡地种着玉米和南瓜,临河长着一行芝麻。

  临河的棚子里搭了床铺,铺旁摆一张长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和他的婆娘坐在窝棚里。

  这条河,是跟长江平行的,一旦两头开了闸,江里的鱼就会游进来。男人说,江里的鲢鱼喜欢成群地游,有天夜晚,他一网打了小半船的胖头大鲢鱼。

  3

  一群胖头鲢,在江水中欢游,它们为觅食而来,聚簇而行,忽上忽下,忽疏忽密,特别是到了内河,缘水草而行,在水中形成美丽图案。

  就让我屏神静息,想象一下,一条鱼,带着上游的消息,经过浅滩和深水,拐入我所生活的长江下游的一条内河。在下游河流打鱼的人,捕到这条鱼,像抱胖娃娃般喜滋滋地把它抱上岸。

  在这样一个地方,最核心的就是一张网,有点儿守株待兔的意思,全凭功夫和运气。

  网沉入水里时,气定神闲的数十只白鹭,也夹杂灰鹭,脚扣网眼,蹲在网上,小眼睛半睁半闭,若临水超人,或隐士,有禅意。

  我问女人:这小东西能逮到鱼吗?能逮到,女人说。

  网不动时,鹭也不动,缩头缩脑,单腿独立,仿佛站在网上打瞌睡。网动了,白鹭灰鹭们就醒来,有几只还从不远处的意杨林飞来,落在出水大网上,啄主人不要的小鱼。

  一张网与一群鱼的关系,是等待,是拦截,或风轻云淡,或鱼乱于网。

  鱼乱于网,乱得没有章法,透着一股野性,那种野性来自河流深处和它自身的洒脱飘逸。

  扳罾人划船入网。船,是一叶小巧的舴艋舟,漾在水面上。起网了,河变小,网面形成一个大圆,网里只剩下浅浅的水。遇到网中有大鱼,男子用竹篙赶到网中央,鱼便掉进一个网兜里。

  主人在河岸打了木桩,桩上架了跳板,走过去吱嘎作响,有风吹雨淋的痕迹。跳板前,系了几口网箱,分门别类,养着从河里打上来的鱼:白丝鱼、花(白)鲢、青鲲、铜头、鳊鱼……主人说,大河里的鱼,性烈,逮到后,它就在网箱里不停地游,如果半天没有被人买走,它就会死掉,肚白朝天。

  4

  一条河,从淡淡的雾气中醒来。天亮时,于彼岸林梢,露出鱼肚白。

  河面安静,只听到风声和水声。有时也能听到“嘭嘭”之声,那大抵是有一条机帆船,由远而近。船,渐渐清爽;人,渐渐清晰,船上装着杂物,慢慢通过有网的河段。船头站着女人,用外地话大声问岸上的人:一直往前走,可到宜陵镇吗?

  路过的船,也是一条鱼,船尾写着它的属性,它在地图上游过淮河,入长江,又入内河,经过这一段并不寂寥的水面。

  这样一幅悠然自得的乡村渔乐图,大约能够部分还原一千多年前杭州孤山梅妻鹤子的古人生活。

  说实话,多年前,我对林逋未读懂。在城里,无法想象人与鹤,天与地,船与网,岸与水的关系。

  看古人的书,要找到合适的地点来读。在乡村,有河、船、网和鹭。坡上有三三两两的矮房,河面有应声落网的大鱼。这些鱼,大多十来斤一条,野生,纯天然,可以做剁椒鱼头。所以,在乡野小酒馆,经常可以碰到接地气的美食,比如味道纯美的鱼杂江鲜。慢节奏中,我才读懂梅妻鹤子的生活。

  翻闲书,能结识高人;行于乡野,会遇见高古的理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