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颂炫
无锡是一个地少人多的地方,老村落络络绎绎消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人是有怀旧情结的。对于我这样少年时就在老村落及其周边玩耍,从中得到过许多乐趣、留下了诸多美好回忆的苏南游子来说,是喜欢去这些地方走走看看的。尧歌里就是其中的一处。
走进尧歌里,来到东面村口两棵已有260年以上树龄的苦槠树面前,凉爽的风迎面吹来。尧歌里地处山军嶂山中麓,山军嶂古道半程穿越的起点就在此地。沿着古道由南朝北穿山而行,山上树高林密,非常幽静,可以到达大浮南村。
大浮南村对于我来讲,是有故事的。我有位相交40多年的女性朋友,退休后大部分时间住在那里。那里是她先生的老家。当年他们新婚时,曾邀我与另外一位朋友去南村玩。那时候我还是一位未婚青年,朋友跟我一样。年轻人热情,总有使不完的劲。也是在这样的季节,我俩约在周六,下班后骑着自行车,从城里穿过宝界桥,沿着漆塘爬坡而上,路面崎岖不平颇难走,但是,我俩一点都没有感到难和累。到达南村时,天色已暗。她和先生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杀了鸡,还上了酒。当晚就住在她家,夜里隐约听到外面下雨了。早晨起来,推门出去,雨已止歇,东南面起伏的那些山头,隐没在洁白浓重的雾气中,飘飘渺渺,宛如仙境。门前橘园里,夜里的雨水似乎把每一张叶子都精心擦拭过了,纤尘不染,绿得发亮,有的还沾着晶莹的水珠。橘子都已变作黄色,累累果实沉甸甸地把树枝都压弯了,空气中充盈着清新的果香……几年前,她的先生因病去世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由当初的友人变得像亲人一般。我第一次到尧歌里,就是听从她先生的提议,由南村穿越山军嶂古道过去的,以后我也有过不止一次由尧歌里经山军嶂古道到南村的经历。
南村是个好地方。沿着穿村而过的公路,朝南走几百米,就是著名的三国城景区。南村东面有条穿山而过的古道,落脚点就在颇有名气的宝界桥旁边的宝界桥村内。曾经有过去走一走的想法,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使然,至今还未成行,大概是缘分未到吧。这次是到尧歌里赏秋的,所以就地向左转,沿着一个小斜坡走进了这个古老的村落。
据史料记载,北宋真宗天禧年间(1017年-1021年),学者、书画家尤叔保从福建晋江迁移到许舍里鹤溪边上的小村庄定居,因为小村庄仅有刘氏、薛氏、尤氏三个姓氏,遂定名为“三家村”。三家村西面不远、鹤溪的上游有一自然村落,由于四面环山,中间为盆地,村民在此建有烧制砖瓦的土窑,所以得名“窑窝里”。传说这地方曾有老虎出没。斗转星移,岁月嬗递,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有乡绅在这里兴办学校,觉得“窑窝里”之名不雅,便取其谐音,改为“尧歌里”。村名经这么一改,境界全然不同,不仅雅致有诗意,还容易被记住。
此刻的尧歌里,呈现着老村落惯有的平静,宁和,恬淡,闲适。房舍错落,各显面貌。有深藏在围墙里面的别墅式宅第,围墙上爬满了绿得发暗的爬山虎;有连体排列的二层楼房,都擦拭得窗明几净;还有房龄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用山石垒就的低矮平房,这些房子只有一扇木门,木门两侧的墙上连窗都没有,现在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
一个老太太坐在自家楼房前的树荫下,有滋有味地啃着一个紫红色的大苹果,身旁一只鲜红的长方形音响里,播放着宋祖英演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近处一条黄狗,侧卧在秋阳里,丝毫不受影响地在呼呼大睡。一棵结满橘子的橘树下,躺着几只打盹的母鸡,听到陌生人的脚步声,它们睁开眼睛,露出警觉的神情。走到西边的村尾,这里有一条砖石砌成的水渠,汩汩地流淌着从山军嶂山里流下来的山水。这股山水沿着这条水渠来到了位于村中央的一方池塘里。这方池塘里,澄澈的秋水,在池塘四周杂树的掩映下,略显幽暗,平静如镜。南面,有两块宽约一米半、长约两米半彼此相隔两米的水泥板,伸进池塘内,应该是村民平日里淘米、洗菜、汰衣服用的吧。
尧歌里出产丰富。春季的竹笋和绿茶享誉在外;夏日的醉李、杨梅、水蜜桃也都是有点名气的。而今已过仲秋,老宅新房前的场地上,晒着村里的出产,看起来颇为丰富。从田里挖出来的山芋、芋头,还带着泥土,躺在屋檐下收干。从山上捡来的苦槠树上掉落的“孛椤”,呈着栗壳色平摊在水泥地上,让秋阳肆无忌惮地晒着。“孛椤”是一种野生橡果,是做粉皮的最佳天然食材。用这种粉皮煲的鱼头煲,可以入列“舌尖上的中国”。竹匾里晒着用盐水煮熟的青毛豆荚,干透后收起来装在大玻璃瓶里,是“搭老酒”的绝配。
太阳在西面慢慢地收着它的光线,眼前的景物徐徐地暗下去,风中的凉意似乎突然加重了,于是,从村东头的村口踱了出去。那里竖有一块大黄石,上面用圆润劲挺的行书写着三个字:尧歌里。这位书者我认识,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