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太湖周刊

伏日晒书

  □谢建骅

  往年,一进入伏日,爷爷就开始筹划晒书事宜了,这是他每年例行的大任务。他总会提前收听广播里的天气预报,挑个大晴天“行动”。

  伏日里的正午,太阳热辣辣地照着,正是晒书的好时候。爷爷穿着背心,肩上披条毛巾,在屋前天井里朝阳的地方搁好架子,铺上芦席,弄得平整整的,然后把屋内大大小小装着藏书的木箱、纸箱统统搬出来。

  开始晒书了。爷爷把书一本一本拿出来放在芦席上,有灰尘的就用毛掸掸干净,书页卷边的就一一捋平,动作轻盈小心。书籍大多泛黄,有的已呈深褐色。那时,我已上学,书封面上的繁体字,也能认识一些,认不得的就问爷爷,爷爷总是不厌其烦地教我念。

  我好奇地看着、数着,《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说唐》《封神榜》《薛丁山征西》《官场现形记》《儒林外史》……这张芦席上晒的都是爷爷喜欢看的书。

  爷爷不仅喜欢藏书,更喜欢看书、说书。我经常看到爷爷坐在罩子灯下,把他那些心爱的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夏天吃罢晚饭,男女老少们聚在我家屋后的桥上乘凉,爷爷来了兴致就会说上几段书,大家都说,老校长说书一点不比收音机里刘兰芳说得差,我们喜欢听。

  另一张芦席上晒的,是叔父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城里上中学时的课本和笔记,以年级为序整齐排放,几乎一本不少,爷爷一直给收藏着。那时叔父学的是俄语,我拿起书本翻看,除了封面上“俄语”两个字是中文,其他都是俄文,我一个单词都不认识。打开黄褐色的课本和笔记本,叔父随堂记录的字迹,一行行清晰地显现在眼前,我似乎看到了他当年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做笔记的情形。得益于学生时代的勤奋努力,叔父如今已是一所部属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爷爷很珍视这些书,常说等我长大了,把这些书都送给我,将来跟叔父一样做大学问,有大出息。儿时的我听了高兴得直点头。

  芦席一隅,晒着一册册线装本,那是爷爷用毛笔抄写的《三字经》《百家姓》以及唐诗宋词选本等,纸页微黄,古色古香。爷爷喜欢书法,毛笔字、钢笔字写得特别好。他把平时抄写在仿纸上的古诗文都装订成册,悉心收藏。其中一本《尺牍手册》是最显眼、最陈旧,也是我最熟悉的,每次爷爷被人家请去写书信或写新屋上梁用的楹联、春联时,都会带上这本册子。旧时农村识字的人不多,会写字的人更少,爷爷在村上小学教书,主持学校工作,村上人家但凡有书写需求,都要来请爷爷帮忙,爷爷也总是很乐意地应允。

  爷爷晒书时,会不停地擦汗,生怕有汗珠落在书本上。看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我仰头问:“爷爷,为什么要年年晒书呢?”爷爷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晒书古已有之,清代皇帝每过几年就要组织大臣,将皇家藏书搬出来晒,称为‘曝书’,民间有知识的文化人每年也有晒书之举。晒书是为了保护好书,是对知识的珍重,是对书籍的爱惜。”爷爷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接着说:“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晒书如晒谷,平时我们要多读书,爱惜书,读书能使人长知识、懂道理、有进步。夏天湿度大,书易受潮,就得及时拿出来晒。”爷爷这些通俗的比方、简洁的话语,让我完全明白了他每年晒书的原因。

  正午时分,阳光热辣辣地照着,芦席上的藏书快活地享受着“日光浴”,页面舒展,书香隐隐。伏日晒书,在当时缺少书籍、缺少文化的农村,堪称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后来,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爷爷的体力大不如从前。一天,他把我叫去,郑重地把这一箱箱藏书交给我,并嘱我要多读书,与书交朋友,年年晒好书,不要让书霉坏了。

  我愉快地接收了爷爷的宝贝们,一有闲暇就开卷阅读。爷爷的藏书充实了我,武装了我,为我日后的写作打下了基础。

  而今,我有了自己的书室,藏书越来越多,读书不辍,喜欢练笔。每年伏日,和爷爷一样,我也会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