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太湖周刊

我曾经来过此处

  □朱 洁

  英国电影《希望沟壑》是一部探讨中老年夫妻婚姻危机的佳作。影片直面婚姻真相,从看似平淡的故事中,洞见关于婚姻与人生的哲思,触发人们重新思考个体在婚姻中的位置,以及该如何正视和处理与配偶的关系。

  青年时代的爱德华和格蕾丝在火车上偶然相遇,格蕾丝把诗人亨利·金写给亡妻的悼念诗念给爱德华听,抚慰了刚刚失去父亲的爱德华的心。他们结婚后,生下了儿子杰米,一家三口在坦布里奇度过了一段幸福时光。杰米成年后,离开父母所在的海边小镇,在城里租住了一个小套公寓,偶尔周末回家探亲。

  格蕾丝生性浪漫,情感丰富,在夫妻关系和家庭生活中,渴望与丈夫能够畅通无碍地交流。爱德华是一位讲授历史的大学教师,木讷寡言。夫妻两人的生活常态是妻子在家中读诗编诗,丈夫则闷头编写似乎永远无法完成的维基百科。29年的共同生活,形成了两人之间固有的相处模式:强势的妻子发号施令,怯懦的丈夫默默服从。这看似平静实则冷漠的家庭氛围让人压抑,妻子埋怨丈夫总在逃离和躲避,丈夫觉得在妻子面前自己永远是错的,两人虽然生活在一起却又相互离得很远。

  爱德华偶然结识丧夫一年的学生家长安吉拉,安吉拉对爱德华“没有要求,没有期许,只有爱”。女性的柔情唤醒了爱德华近乎麻木的心,他觉得自己和格蕾丝从相识到结婚完全是个错误,在格蕾丝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爱德华离开她,住进了安吉拉的家。丈夫的突然离去给格蕾丝重重一击,她的眼神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她把冰箱、抽屉里塞满写有“我爱你”的小纸条,每天呆坐在正对大门的椅子上盼着丈夫回家。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爱德华很快寄来了离婚协议书,愿意将大半财产留给格蕾丝,只求尽快结束两人的婚姻。

  在经历了无数个需要镇静剂才能入眠的夜晚,在几次窥探爱德华现在的生活,并与安吉拉谋面后,格蕾丝知道是自己应该放手的时候了。格蕾丝和杰米联合制作了一个诗歌网站,给孤独无助的人带去心灵的慰藉。

  失败婚姻的双方,从来没有谁对谁错。爱德华和格蕾丝之间的性格差异,使得他们的沟通非常困难。为了格蕾丝喝茶喝一半留一半的习惯,为了爱德华的维基百科能否编完,为了结婚纪念日餐馆的选择,为了妻子的问话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两人相互争吵甚至妻子给了丈夫一巴掌,可丈夫宁可去睡觉,也不愿再为自己辩解。这缺乏激情的婚姻生活让人压抑沮丧,可一旦打破原有的平衡,婚姻分崩离析,又带给当事人巨大的痛苦。

  格蕾丝从拒绝到接受婚姻失败的过程,也是她重拾尊严的过程。在爱德华刚刚离开的日子,格蕾丝眼神空洞,面目憔悴地游走在空荡荡的家里。在厨房,在起居室,她的眼前总会浮现爱德华的背影。儿子杰米酷肖父亲的动作和神情,都会令格蕾丝情绪激动,甚至说出尖酸刻薄的话。一方面,格蕾丝极其痛恨爱德华,在她看来,“这是一场没有流血的谋杀”,爱德华“谋杀了婚姻”。另一方面,格蕾丝又想方设法去挽回丈夫的心,她每天给爱德华打电话;她要求儿子杰米去说服爱德华;她在律师事务所软弱无助地告诉爱德华她依然爱他……直到杰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爱德华)爱上了别人!”格蕾丝开始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她参加阵亡将士纪念日的活动;她参与接听友谊热线,和精神孤独无助的人交朋友;她恢复了编选诗集的工作。格蕾丝的眼睛里又重新焕发出失去已久的光彩。她悄悄来到爱德华和安吉拉的家,明白了爱德华想要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她也理解了安吉拉所说的话:以前有三个不开心的人,现在只剩一个了。格蕾丝终于释怀了。

  爱德华在学校给学生讲课,提到历史上拿破仑率领四十余万人横穿尼曼河,最后只有两万人活着回来。同行者中如有人因为伤病倒下,其他人就会把伤者的衣服剥下来,并将其遗弃。还有一些伤员因为走不了太远,会被放到行李车上,这就大大降低了行车速度。于是司机会选择一块非常腐烂的土地,趁别人不注意时,将伤员甩出去,伤员一旦被丢弃在路上,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通过抛弃弱者,强者才能生存,这是战争年代的残酷,也是当代婚姻的隐喻。在没有血缘维系的夫妻关系中,丈夫和妻子都无法充当对方的救世主,只能靠自我救赎。当格蕾丝要求爱德华说出一个最能表达他渴望的词汇,爱德华脱口而出的是“晴朗”。和“晴朗”相对的是“阴霾”,可以想像,在两人长达29年的婚姻中,爱德华过得有多么压抑,他不愿成为婚姻中被抛弃的弱者,他选择救出他自己,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所幸格蕾丝最终没有倒下,她在帮助他人的工作中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婚姻的真相,就如同海边陆地上的沟壑。海水覆盖之下,是一片平静的蔚蓝。待海水退却,那千疮百孔的沟壑便赤裸裸地呈现,触目惊心。格蕾丝选用她喜爱的诗人罗塞蒂的诗句“我曾经来过此处”,作为她编选的诗集的名字。就像罗塞蒂的诗句“你所经历的,都是别人经历过的”,当人们一次次走过相同的道路,痛苦着相似的痛苦,才能在伤感的诗句中,寻找到沟壑中的希望,抵达心灵救赎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