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阿婆茶,女人的茶

  □吴翼民

  在男人主宰的江南水乡也有女人的一方天地,并且是中老年女人的天地,那便是阿婆茶。

  在江南水乡林立的古镇里,周庄和锦溪无疑是夺目的双子星座。这双子星座坐落于昆山南端,比邻静守,如钻石般镶嵌在碧玉样的湖河港汊深处。这里的男人俊朗,这里的女人清秀,女人有了一定的岁数,清秀中便多了几分端娴慈祥,那端娴慈祥浸润到了茶壶和茶盏,于是就有了阿婆茶。

  阿婆茶,女人的茶。

  我在周庄和锦溪都有亲戚,多次应邀参与和欣赏过饶有特色及情趣的阿婆茶。

  早先女人聚会吃阿婆茶多半在农闲辰光,后来就不拘时节了,谁想要举办一次茶会,或者有客人来了,想招待一下,一呼辄百应,村巷里的婆婆妈妈们都会兴冲冲前来赴会。因为是中老年女人们的茶会,所以便有了“阿婆茶”的称谓。

  客厅已然打扫干净,不论是从前的老式居所抑或是如今的新式堂屋,都让茶会的主家拾掇清爽,八仙桌骨牌凳或长条凳也被抹得纤尘不染。一只风炉置于屋角,煤基或炭基已经烧得红火(现在大抵用燃气或电来煮水),一只大水壶开始咝咝作响,冒出缕缕热雾,从前用的是大海碗,现在则用瓷茶杯或玻璃杯,轻飘飘的一次性纸杯是不上台面的;每只茶碗或茶杯里已经放妥了茶叶,酽酽的粗叶红茶,煞劲!只等客人来了,主人便提壶冲茶,来一位沏一碗或一杯,客人便找个空位落座——不讲身份、无论辈分、先到先坐,坐得满满当当,齐把目光投向八仙桌的中间,看看主家今儿个用什么茶食待客哩?

  阿婆茶的茶食是蛮要紧的,多半是乡间自家的出产,葵花子、盐煮黄豆、毛豆干荚、油炒蚕豆、焐酥豆、茴香豆、长生果,外面买的甘草橄榄、丁香山楂、盐渍陈皮……还有一道必不可少的主菜——阿婆菜。

  豆类占了半壁江山,家家都有。这劳什子杀馋垫饥、嚼着热闹,哔剥作响,尽管也易引发“后头”热烈,但无妨,乡间地方空旷,尽管放肆便了,反正阿婆们的热烈声浪盖过一切,有道是“一粒豆子十个屁,十粒豆子唱本戏”,阿婆茶会就需要这种热烈。我在阿婆茶会现场感受过超常的热烈火爆。

  热烈火爆的是阿婆们的欢声笑语。早先没有那么多欢声笑语,有的是抱怨和倾诉。家里抱怨和倾诉不得,阿婆茶会便是个宣泄心头郁积的场所,婆婆和媳妇间的怨艾啦、男人游手好闲啦、左邻右舍间为鸡毛蒜皮小事引起的争端啦……都会拿出来咀嚼吐槽。后来又有了新鲜的话题,说谁家小辈开了个新公司,生意做得火红啦,说谁家小辈在中外合资的企业赚大钱啦,说谁家小辈在外国读博士生啦,云云。吐槽、闲聊及显摆酣畅了,再大口畅饮酽茶,嚼一把豆子,放几个屁,通体舒泰,真就什么屁事也没了。如今女人的日子好过多了,有了不菲的农保收入,再加上其他副业的进项,生活过得茶水样滋润,在茶会上就少了许多牢骚,就你撕一茎我扯一叶那美味可口的阿婆菜,嚼得津津有味,感受着生活的知足和可意。

  阿婆菜凭着它独特的水乡风味,在众多茶食中脱颖而出,于阿婆茶会上起着领衔而无可替代的作用。

  那么阿婆菜是什么菜呢?说白了就是腌渍的菜花或雪里蕻。古镇的腌菜花和雪里蕻与众不同,酸、鲜、嫩、香,其中那股别样的酸味是别处很难品尝到的。我始终弄不明白,古镇的腌渍菜怎么会带有这种恰如其分的酸味,与故乡苏州春天的风味小吃腌金花菜如出一辙。听说苏州郊区的农妇最善于腌制金花菜,取苜蓿上盐后放入瓮头密封窖藏,待其发酵,就产生了那股特别的酸鲜味,想必古镇的农妇腌菜时也有这么一道密封窖藏的工序。春天菜花特有的鲜味,加上发酵后产生的酸味,口感就分外出众啦,与生硬的用调料勾兑出来的恶鲜劣酸不可同日而语。

  阿婆茶与阿婆菜是绝配,嚼了阿婆菜后对茶水的需求真是欲罢不能,大口灌茶,茶灌多了,就愈想嚼菜——如此循环,不多时,阿婆们一个个肚子滚圆变丰腴了,随即主家的卫生间便应接不暇哩,成为名副其实的“听雨轩”。

  阿婆菜是周庄和锦溪古镇民间的一款美味,现如今已经从阿婆茶会走向了商品市场,店家出售、摊贩叫卖,更多的是阿婆们自己走到前台向游客们兜售,看到慈眉善目的阿婆挽着篾篮,操一口吴侬软语地叫卖,游客能不心动,能不做成其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