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娟
小院里种着桂花、蔷薇、月季,些许的青菜,疏落、随意,平常忙于家务的母亲鲜少去看管它们。最常挂在她嘴边的话是,养花养草是闲人的事情,我哪有时间。母亲为家中长女,从小即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操持了大半辈子后又离乡背井,照看她的外孙,忙碌之余难免郁结乡愁。从河南到江南,一字之差,千里之别。
诗句里的江南是春风又绿、桃李争艳,母亲眼中的江南却多半是潮湿之地,没有多余的遐想。今年,盼了许久的木瓜树苗托舅舅寄到了,她留了四年整的最优种植地终于迎来了主人。那小块地光照佳、通风好,提前培了厚厚的种植土,较之周边地势高了不少,为的就是防止积水过多伤了苗木根系。不爱园艺的她,因着对外公的思念、对故乡的眷恋,费力地去还原老家熟悉的水土。
《诗经·卫风·木瓜》里讲,“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诗中的木瓜不是我们日常吃的番木瓜,而是小枝无刺、长着酸酸果实的蔷薇科木本植物。幼时听外公讲,他家的菜园子种了上百棵木瓜树,成熟后的果子清香四溢,旧时人家常用来薰屋子或是送到点心铺作馅料。食用之外,更多是药用,木瓜有平肝和胃、活血通络之效,老人们常常将其切片浸在酒里,待到酒水变红便可日常饮用或是涂抹疼痛之处。
舅舅寄来的木瓜树苗的母株是外公三十年前从山东老家移植到河南家里的。当年,七十多岁的老人背着原枝原土,坐了近二十个小时火车,终得偿所愿。斗转星移,它的孩子又伴着母亲对外公、对家乡的牵挂,扎根于新的土地上。
别离、辗转、扎根,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个人的印痕有时候便自然地、细细地落在这不起眼的植株上。一枝一叶总关情,春风化雨慰人心。
小时候的我并不依赖外公,他总是不苟言笑地忙碌,打理他的院子。迎春、睡莲、秋菊、蜡梅,一片竹子、一池金鱼……我搞不懂他对植物的眷恋为何会胜过与孙辈言笑。夏天的午后,我常常趁他睡着,拿着捞鱼虫的细网去欺负他的金鱼,看着鱼在网里拼命扑腾,心里有种莫名的坏坏的开心。秋天,木瓜香清幽婉转;冬天,蜡梅香沁人心脾。多年后我仍痴迷于这样的季节轮转、物候变化。待到中年,方体会到外公赋予于我内心的那份美好是多么可贵,我对他不苟言笑的不满早已消失在对他劳动精神的继承中。每当我不厌其烦伺候花草的时候,母亲总会说,你像外公,喜欢干这些。而在这个春天,母亲主动同我一起,小心地筛土、撒蛋壳粉,种下这棵木瓜树。用手压实土的那一刻,我明白自己,同母亲一样,终究是他悉心教养过的孩子。
时间总是赶着人向前走,成长的脚步仿佛越来越快,青丝化为白发也许就在一夜之间。春去春来又一年,迷茫的我们,因着唤醒思念而找到心灵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