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宜衡
静谧的盛夏午后,我翻动着身旁的几本书,忽然看见那熟悉简单的两字——三毛,心忽然给人用力地揪住,灵魂深处仿佛被火焰灼烫般炙热起来。
三毛,一个陪伴我青葱岁月的挚友,一个永远会被深藏心底的名字,就这样又一次猛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正如几年前的那次雨夜书店邂逅。
中学时的我总是那个吃完饭不急着去自习室而是往书店跑的“闲散人员”。我尤爱等到天黑尽了跑进那家亮着鹅黄暖光的小店,并在里面细细甄选一番。那天的夜很黑,雨很大,旅居书店外的小猫仍在等待食物,浑身湿透。我照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猫粮,顺便把伞支在地上遮蔽小猫,随后快步进了书店。三毛也就是在那样一个黑透了的雨夜,走进我的生命里的。
那时我是一个性格内向内心有着很多隐秘心事的孩子,常常因病请假,揣着许多不愿外露的痛苦心事独自慢慢咀嚼,像一只受伤的猫咪自我舔舐疗愈,自怜又自卑地活着。我唯一的喜好就是逛书店,因店里总是很暖,人也很少,平和的钢琴曲仿佛柔软了全部时空缝隙和我的世界。
我细细端详着被陈列在展区和货架上的书。忽然,有本绿封皮的书无意间占据了我的视线。一片灰白色调间,这抹绿显得尤为突出。我不假思索地取下,但见五个毛笔字体的印刷字《雨季不再来》,署名三毛。三毛?两个似乎是用铅笔写上去的秀丽却有一股子韧劲的小字,使我好奇地翻看了几页,瞬间被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柔和真诚吞没。书里娓娓讲述着少女的青涩懵懂、执念以及忧郁。我遇见了一个我,仿佛是刺入骨髓般,我当机立断买下了此书,并暗想着这书与我有缘。
此后很长一段光阴,我都喜欢待在Echo身旁,听她讲述迷茫,讲述流浪,讲述人生情思。那段时间我的生命体验被局限在小小的密闭卧室里,因病无法参与考试,校园里的人和事物也无不令我失忆着——以一种被施暴者无力的呐喊,和万千双残忍如刀片的眼睛里那个伤痕累累的自我,困顿于迷宫深处的挣扎。还好,三毛冲淡了我的血与泪。碎金般的夕阳散落一地,小小的我蜷缩在浓稠的光里,柔软的纸,告知我并不孤单,告知生命之奇异,与跳脱出生命囚牢的自由。那个和我一样有着隐秘心性的女孩总能以一种全部身心灵的热情,歌唱般的方式,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我。
她牵着白色的马,渡过撒哈拉,来载我。
Echo,我曾把白刃打磨成月色,丢在朦胧的暮霭与夜。你拾了起来,送予我雏菊与香水芬芳,用柔软的双手捧上那早已缀满花蕊的利刀。你可知我的谢,我的恩,我的念?
雏菊的气味是你的体香,我将永生难忘。那个夏日,每一晚的月色都偷偷溜进我的帘,夜色的克莱因蓝就这样逐渐成冰,缝隙中我仿佛仍能听到那涓涓的静谧流光,我们在月色下翩翩、熙熙、熠熠,一并飞去从未到访过的桃花源。
我相信着时间能够原谅一切,亦如你般舍不掉那个骨子里高傲且温顺的小我。在过早地感知生命体验的沉重后,我愿洗涤身体,飘飘然而去,去尽情追随心境的自由!世上的枷锁总容易将人磨成蒙着眼的苦牛,你却教导我要觅着那心里的花去,要有活一次的胆量勇气,要知在冷言冷语间永远不必轻视了自己,也不亏待他人。
你在皓月当空的一个夜晚死去了,又复活了。你的沉重是秘密伤痛的,我理解你,更钦佩你有涅槃的勇气。我们都是情绪使然的孩子!但我坚信,人只有活着,爱才有所依附。活着,是身心灵一体活着,缺了哪一个都不行。如西蒙娜·德·波伏娃所说:“这需要很多力量,很多傲气,或者很多爱,才相信人的行动是有价值的,相信生命胜过死亡。”我愿如是——如你。
Echo,没有谁的苦难是生命抹不去的。真诚感谢,怀抱理想,自持,自由,自在,自如,将自己与自然规整如一,用心去相信人,用爱去捍卫你自己。我很感激你曾来我生命走一遭,教吾以思,赠吾以花。
长长的缠绕的线圈逐渐松绑。我将思绪从无尽的追忆中剥离开来。依旧是一片平和的盛夏午后。阳光如初生般美妙,生的喜悦融化溢开,看着自己,侒侒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