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 伟
《新时代人文经济学的无锡实践》于日前发布,这是无锡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全文共分6个章节,总结了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无锡如何以人民为中心,实现文化与经济交融互动的发展新范式,以大量实践案例阐释了人文与经济共生共荣的实践逻辑,探讨了推动人、文化、经济三大要素共同发展的方法论意义,阐释了无锡以文兴城的时代意义。这真是历史照进现实!我不由得想起360年前的无锡知县吴兴祚以文兴城的一段佳话。
清初无锡文坛可谓鼎盛一时。文人相聚、诗文唱和、词曲频出,从明末阴霾中绽出一团焰火,成为清初江南一道文化风景。助推此胜景的关键人物中,有晚明文坛遗老巨擘吴伟业,有江南缙绅世家秦松龄、侯杲,有清初词章圣手顾贞观、陈维崧,而在其间穿针引线、扮演关键角色的则是时任无锡知县、后升任福建巡抚和两广总督的吴兴祚。
文风重振云起楼:
文化设施建设是基础
明清时期,文人园林和地方宗教建筑是开展文化活动的重要依托。宋元以后,文人造园既体现园主个人的精神追求,也为士绅群体开展各类文化活动提供空间。至明末清初,江南因财力雄厚而成为造园名家们大展拳脚之地。与此同时,在明朝洪武和嘉靖年间对民间祭祀活动进行大规模整治后,民间的祭祀活动融入官方体系之中,成为地方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吴兴祚到无锡任职后,以高度的文化自觉意识,兴建二泉亭、改建云起楼、重修龙光塔,在振兴文风的同时,开展了一系列文化设施的建设,并以此为依托构建起他组织雅集的重要场所。
康熙初年,吴兴祚在惠山上改建、重建了云起楼,使之成为无锡著名的文化地标之一。此前,他已在惠山上修建了二泉亭。改建云起楼,一方面是出于顺应风俗、尊贤崇圣的考虑,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迎驾”之需:因其址近秦氏寄畅园,而康熙皇帝对江南望族秦氏极为重视。综合考量,吴知县择祠堂旧址、改建新楼无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追溯历史,关于云起楼的前身有两种说法,一说为源自东晋华陂、并在其后历代中逐步改扩建而成的尊贤祠;一说则是源自惠山寺天香第一楼,而后一说更为人所道。然而,无论此楼前身为何,至此时,均已年久失修。吴兴祚此次主持改建,不仅着眼在物理意义上复造楼阁,更为重要的是,在文化传承上打造新地标。吴兴祚邀请江南吴氏耆老、同时也是明末江南文士之首的吴伟业来无锡做客,吴老作了《云起楼记》,对吴知县大兴艺文、招引雅集的行为大加赞颂,让云起楼的“文声”大涨。在一场场的文艺活动中,云起楼已与秦氏寄畅园、侯氏亦园以及愚公谷并举,至乾隆年间,驻跸寄畅园、品二泉茶、宴集云起楼,成为乾隆皇帝巡游江南地区的必选项目。
诗社雅集荟高朋:
文化活动组织是媒介
清初,江南文士群体虽受到朝代更迭的冲击,但是生活方式上尚无太大影响。到康熙初年,被战争短暂中断的雅集活动,又在江南地区重新活跃起来。吴兴祚赴任无锡,恰逢其时,他一方面积极参与江南文人们组织的各类雅集活动,常常出入秦氏寄畅园、侯氏亦园等无锡文人园林;另一方面,他以自己的官署为聚会地点,主动组织雅集,并渐渐成为梁溪文人群体开展文学创作活动的核心人物之一。
如果说,参与地方文士的雅集或曲宴,吴兴祚是以宾客的身份应和园主的邀约,那么,他主持操办的雅集,更显出其推动文化繁荣的良苦用心。吴知县举办的雅集地点选在了两处,一是惠山云起楼,二是其城中官署的听梧轩和尺木堂。云起楼的雅集,参与者不乏吴梅村、林古度、余怀等大家的身影;而在听梧轩、尺木堂中,吴兴祚更注重招引陈维崧、顾贞观等词章名家。清初阳羡词派的领军人物陈维崧曾短暂驻锡,期间两次雅集均在吴兴祚官署内举行。康熙十三年(1674年)冬,在听梧轩举办的填词社集会上,陈维崧作《眼儿媚·冬夜听梧轩举填词第二集》,在注解中,明确提及同会诸公为顾贞观、余怀、吴绮、殳丹生、马翀等人,均为江南诗词名家。陈维崧离锡返回阳羡前,吴知县又于听梧轩为其组织饯行之宴,陈氏又作了《沁园春·听梧轩夜集仍叠前韵》,发出“梧轩好,待来春重到,劈纸添香”的感叹。而对于尺木堂雅集,武进人陈玉璂曾作《尺木堂公宴诗序》,提及“酒半,各分韵赋诗,成若干首,汇书卷中,而命予为序”之语。其后,陈玉璂还应吴知县之请,写下了《夜饮尺木堂》十二首,以唱和吴氏于当日此前在亦园雅集中的诗作。
另外,吴兴祚还常常组织余怀、杜浚、秦松龄等无锡文士、知名乡绅到蠡湖吊古。期间,吴知县作了《泛舟蠡湖吊古同余澹心杜于皇秦留仙薛国符马云翎家彤本限韵》,其中有“碧草几湾鱼影乱,黄芦两岸鸟声呼。茫茫吴越成虚幻,为问陶朱事有无”之词,湖边怀古,为文人创作提供了灵感。
昆声锡音传岭南:
文化品牌推广是关键
吴兴祚作为昆曲的爱好者,通过行政手段大力推动昆曲发展。在他的努力下,无锡县衙经常举办集会,聘请昆曲戏班演出。
明代末年,无锡侯氏作为地方望族,在映山河附近营造府邸。顺治年间,进士出身的侯杲官至刑部郎中,返乡后,聘请当时造园名家张南垣的侄子张鉽做设计,仿秦氏寄畅园修建了亦园。吴兴祚与侯杲都对昆曲颇为中意,两人趣味相投,侯氏除了在亦园内蓄养家庭昆班,还邀请词曲家万树常住园中,故此,吴兴祚也成为园中常客,还专门撰写了《亦园避尘处小记》,在《侯比部仙蓓新创亦园索咏》一诗中,吴氏描述当时亦园雅集盛景为“此地何如金谷中,连霄花月几人同”“漫道亦园多胜事,主人忘客客忘归”。
除了城内的亦园,惠山寄畅园的雅集自然也少不了吴知县的身影。康熙初年,无锡秦氏族长、同时也是寄畅园主人的秦德藻邀请金陵曲师苏昆生、苏州名伶徐君见入住园中、教授家班。爱好昆曲的吴兴祚同样常常出入寄畅园,聆听曲声。康熙九年(1670年)九月,吴兴祚与余怀、刘体仁、秦鉽等戏曲同好在寄畅园内听戏赏曲,吴知县提笔写下“春风闻度曲,夜月教吹箫”之句,余怀则在其后写下了《寄畅园闻歌记》和《寄畅园宴集放歌》等诗文,对园内唱和之状留下了最好的记录。
而随着吴兴祚转任福建、两广,昆声锡音南传岭南之地,昆曲的艺术性得到极大发扬。
康熙十三年(1674年),秦松龄被举荐赴任湖广军中,不久之后,吴兴祚亦升任福建按察使,而作为江南文坛的巨擘、明代文士的遗老,吴梅村已于康熙十年在太仓去世。随着两位梁溪文坛灵魂人物的离邑,无锡的文化活动似乎也逐渐沉寂了下来。无独有偶,康熙十五年,黄宗羲苦心撰写的《明儒学案》成书,对有明一代的文学进行了系统总结。可以说,清代文学发展至此,似乎开始出现了某种转向,一众诞生于明末的文人群体对有明一代文学传统惯性下的创作有了新的思考。
吴兴祚主政无锡的那些年,一方面创造条件、支持江南文士群体的文学创作,另一方面注重发扬和传承,尤其是,通过他的努力,昆曲得以走出昆山、走出江南,进而成为风靡全国的戏曲形式。通过兴建文化建筑、群集众贤名家,吴兴祚与无锡文人群体共同打造了清初江南乃至全国最亮丽的文化盛景。
在平定台湾、经略粤府多年后,吴兴祚自两广总督任上解任还京,与好友秦松龄相遇于瓜洲。此时距离吴兴祚离任锡邑、秦松龄远赴荆襄,已相隔十年,两人相聚,两袖清风的吴都府仅有粗粮、鱼干相待,与当年梁溪群贤集至的胜景已是两番光景,却正应“君子之交淡如水”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