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完美的日子》:在庸常生活中诗意地栖居

  □朱 洁

  《完美的日子》是一部由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编剧并执导,日本演员役所广司主演的电影,在第76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展映并获最佳男演员奖。对文德斯来说,电影一开始并非正式的长片项目,原是日本片商邀请他赴东京,拍摄一部以“厕所之美”为主题的宣传短片。文德斯稍加考虑,索性将其扩充为长片,讲述一个中年独居的男人,每天清扫厕所的平淡日常。

  影片一开场是拂晓时分,扫地工人手握笤帚不紧不慢清扫街道的声音,进入男主角平山的耳畔。他逐渐醒来,先折好被褥,接着刷牙,理须,清洗,在为一盆盆绿植喷水完毕后,他利落地穿上工作服,开始一天的工作。在常人看来,平山的工作并不体面,且枯燥乏味。他在城市里流转于不同的公共厕所,按照流程一一清洗、打扫,遇到路人内急时,还得识相地赶快溜出来,等如厕者走后方能继续工作。但在整部电影中,平山每天都过得充实、愉悦,平静、克制且拥有独属于自己的节奏。他会在下班后去公共浴室泡个热水澡,消除一天的疲乏;也会骑车到地铁站的小店,喝点小酒,吃顿简餐;每晚睡前读几页书,作者都是福克纳之类的文学大家;还会在开车时听磁带播放的音乐专辑,挑的也都是欧美摇滚名家作品。影片记录的是日复一日平淡如水的生活,仅有的一点戏剧性情节包括年轻同事隆志的突然辞职造成平山一时的超负荷工作;外甥女妮可和妈妈吵架离家出走到舅舅平山的住处逗留了几天;和居酒屋老板娘前夫的意外相遇等,这些也几乎只是生活的微澜,激不起太大的涟漪。

  在司空见惯的俗世生活中发现和体味诗意,是影片最打动人心的地方。在厕所清洁工平山身上,庸常生活与诗意栖居奇妙糅合在一起,构成每一个完美的日子。公园里一座座极富现代气息的公共厕所,是平山熟悉和亲近的工作场所,他兢兢业业地清洗、擦拭,甚至像牙医一般用反光镜观察每一个隐秘的角落,确保每个地方都打扫得干净整洁。中午时分,在静谧的树林长椅上,平山一边吃着简单的三明治,一边用过时的奥林巴斯相机拍下头顶那片绿树掩映的天空。对于同在树林用餐的陌生女性、一同沐浴的老者、穿行树林和街道的拾荒者,平山都会微微颔首并投去礼貌的微笑,他甚至会和不知名的如厕者在墙缝的纸片上下一盘心照不宣的圈叉勾画的棋。大树底部新生的小树苗,他会小心翼翼地挖出来,带回家中栽入花盆精心培育。银幕上呈现的平山当下的生活,从职业的社会属性看,最是庸碌平常,但是主人公面对生活和工作的态度,却处处荡漾着优雅和诗意,让观众沉浸在人物与环境的井然秩序所营造的单一世界,从种种俗世纷扰中悄然抽离。

  《完美的日子》风格简约而不简单,平实却不平淡,在微澜幽光中烛照生命的哲思,是编导所要传递给观众的深沉思考。对于平山的“前史”,影片没有正面交代,仅通过平山妹妹的只言片语以及兄妹分别后平山简短的痛哭场面加以点染,曾经的父子隔阂,与平山梦境中父子牵手的黑白影像相互映照,似乎说明了平山不同于常人的职业选择缘由。居酒屋的老板娘对于平山的好感,不仅平山,连酒客们都十分了然。离婚七年,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的老板娘前夫与平山有一段江边对谈,三浦友和扮演的老板娘前夫觉得自己“好多事情还没有搞明白,生命就要在一片迷茫中结束了”。“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两个老男人的心有戚戚和欲言又止,又何尝不是芸芸众生进入暮年后普遍的人生况味?

  与最简约的故事、最节约的台词相反,影片中音乐的运用则较为充沛。《The House of the Rising Sun》《Pale Blue Eyes》《The Dock of the Bay》《Redondo Beach》《Feeling Good》《Perfect Day》《Sunny Afternoon》等歌曲以车载音乐的形式密集呈现,将主人公平山的心绪作外化处理。在电影结束前,编导给男主人公平山长达两分钟的长镜头特写,役所广司运用非凡的演技,通过复杂的眼神和面部表情,表达了人物悲欣交集的情绪变化与生命体验,令人难忘。外媒评价《完美的日子》“不是《柏林苍穹下》那种狂喜的精神哲学,也不是《德州巴黎》那种对人类和文化荒芜的深刻描写。这部电影带来了充满人性、充满希望的日常。这绝对是文德斯近30年来最新鲜、最艺术的电影”。享誉欧洲三大电影节的文德斯带给观众的这部平实而真诚的电影,值得反复回味咀嚼;役所广司凭借该片赢得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影帝桂冠,当属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