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忠

　　夜幕深垂，走在灯光昏暗的人行道上，燥热的风吹在我酒后通红的脸上，热浪一波接着一波，汗水止不住地流。一路上，没见几个人影，我一个人犹如行走在城市的旷野，除了偶尔的一两声蝉鸣，我听到的就是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今晚，没有约定，临时起意，难得有兴致陪妻子在家喝酒。我开玩笑地对她说，这是庆贺你第二次光荣退休。妻子一年前办理了退休手续，在家里歇了没几天，她对我说，一个人这么早就歇在家里，时间长了，会闷出病来的。于是，她瞒着我通过手机网站，找到了一个保洁主管的岗位。她分管的50多名保洁阿姨，年龄都在60岁上下，有人不识字，有人不会用智能手机。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们竟然普遍对妻子有了亲近感，甚至还经常送一些自己蒸的包子，或者南瓜、腊肠。有时妻子实在拒绝不了带回来，我会问，她们怎么对你这么好？妻子抿嘴轻轻一笑说，那些保洁阿姨夸我心眼好，一点都没有瞧不起她们，把她们当亲人看……

　　妻子生性善良，看不得别人受苦，平时在班上经常给保洁阿姨买水和水果，也常常会为了她们的加班工资核算、工作调班、工时核准、问题罚款等事情去和公司解释说情，但往往都是无功而返。失望至极，妻子对我说，这家企业不近人情，保洁阿姨每天干10多个小时，工资不高，还要受气，心里真舍不得她们，在这样的企业做事没意思，不想干了。为了保洁阿姨的事情，妻子平时也没少受委屈，尽管她很珍惜这份工作，但做出这个决定，我知道她内心有多纠结和无奈。

　　今天是妻子在单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她交接完手头工作，在微信群和保洁阿姨集体道别后，就退群回家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回到家，她的微信消息和电话就此起彼伏，几乎一刻没停过，妻子告诉我，这些电话都是保洁阿姨打过来的。她们对妻子突然辞职表达了太多不舍和深深留恋，有的甚至说着说着就哭了。尽管她们大多文化水平不高，但读着那些朴实本分的留言，妻子一次次泪眼婆娑。她说，这些保洁阿姨的纯朴和善良值得一辈子珍藏。

　　我料到妻子会有这样的情绪，所以推掉了今晚的应酬，下班回家炒了几个菜，还开了瓶红酒，嬉笑着说为她庆贺。不料，酒未入口，话没说几句，翻着保洁阿姨的留言，她又泪从心来了。

　　“老赵，普通人的生活咋就这么难这么苦啊！”妻子哽咽着问我。“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啊，怎么可能什么事都如你所愿、每个人都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们尽力做好自己就行了，你又何必过于苛责自己呢。”递了张纸巾给妻子，我安慰道。

　　“唉，我们感觉咖啡苦的时候，还可以给它加点糖，但生活很苦，却没办法，我们只能自己咽下去，还要继续往前跑。老赵，其实，这些日子你心里也有委屈，我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没想到话锋一转，喜欢读书的妻子竟又安慰起我来了。

　　前阵子，我自己的工作一波三折，又在一个雨后的晚上“老马失蹄”，跑步时不小心滑了一跤，把脚摔成了骨折。那些日子的心情，就像未熟的葡萄，一串接着一串的酸涩。

　　我有位年轻朋友，体形稍显富态，几次减肥都未能如愿，多有懊恼和郁闷。半年前，他从外地来看我。说起减肥，他说，人啊，做事总要有一点毅力的，这次一定咬牙坚持，如果连减肥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抱负和愿望啊！说这话时，我感觉，他就像即将远征的壮士，完全一派大丈夫的从容和了无牵挂。之后的每一天，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天气冷热，他都坚持跑步，体重也在挥汗如雨的每一次奔跑中，慢慢下降。两个月前的一天，他嗓子疼并伴有低烧，实在撑不住了就去医院打点滴，没承想，仅仅只是白天休息了一下，他晚上竟又跑了5公里。就在我责备和惊愕之时，他发来信息：“一边感冒，一边跑步，我享受低烧跑步带来的这种虚弱感。现在想来，人生有时真需要这种体验，比每天生活在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幻觉里更让人刻骨铭心。”随文发来的还有一张自拍照，尽管汗如雨下，但他冷峻面孔上所表现出的全是不服输的坚毅。

　　时间是治愈一切焦虑和伤痛的良药。两天前，这位朋友又给我发来一张照片，在一个天蓝色背景的会议大厅里，他身材健硕，西装革履，充满自信地站在会场前台，向与会嘉宾激情演讲。他开心打趣道：“怎么样赵哥，你老弟是不是绝对有精气神！”我知道，经历一年多的蛰伏，此刻，他准备振翅高飞了。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习惯每天晨起锻炼的我，早已经按捺不住腿脚了。到医院复查拍片，诊断“骨折断端对位良好”，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可以适度运动了。妻子在一旁开心地说，你又可以尝试着回到熟悉的跑道了。

　　脚伤3个月后，我又一次回到熟悉的跑道，迎着风，跑得很慢。在斑驳的树荫下听着自己跑步的呼吸声，我突然觉得，这份简单的幸福弥足珍贵。所有的失去，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此时，公园池塘的荷花开得正艳，片片花香，满塘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