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铁民
回首往事,我能以民族音乐为终身职业离不开3位老师的教导,他们在我成长的艰辛路上,给了我实实在在亲人般的关怀与帮助。这三位老师也都终身从事音乐工作,而且还是亲兄弟。他们是马友德老师、马友仁老师、马友道老师。
马友德老师是我国著名二胡演奏家、教育家。在其70年教学生涯中,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二胡艺术家。
马友道老师是我国著名作曲家,1964年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他的创作体裁多样,代表作品有长号协奏曲《嘎达梅林主题幻想曲》、舞剧音乐《画皮》、交响音画《“八·一”交响诗》、组曲《油画五帧》等。
1960年我初中毕业,因为平时喜欢弹琵琶,有同学告诉我南京艺术学院附中在无锡师范内招生,又听说附中是提前招生不影响中考,我便抱了把琴去试试,并顺利通过了初试。复试当晚,考场内的讲台上坐了四五位老师,气氛很严肃。我才弹了《大浪淘沙》首句,“啪”一声子弦断了,讲台上走下来一位老师,让我到外面去换弦后重弹,并嘱咐我不用紧张。我再次进场,弹奏结束后,那位老师又走下来,笑着轻声告诉我:“钱铁民,你被录取了。”事后得知,这位老师就是马友德。
1960年8月下旬的一天上午,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军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年约二十八九岁,很老成,进门就笑着问我:“你是钱铁民吗?”我答是,他接着说:“部队文工团录取你了。”他让我准备一下简单行李,3天后随他去北京。我十分惊讶,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我说自己9月要去南艺读书,他和蔼又直率地说:“我知道,你不用管。”3天后的晚上,我随他乘14次特快列车前往北京。平生第一次坐长途火车,途中他对我关爱有加,还带我到餐车享用西式早餐,并告诉我他叫马友仁。
第二天清晨,我到达了以往只在明信片上见过的高耸雄伟的北京火车站。出站后,一辆军用吉普车将我们送到了北京东直门外左家庄12号,一个戒备森严的部队大院。马友仁老师把我带到学员队住的招待所,细心安排好食宿,第二天一早又带我去后勤部门领了全套军装。穿上崭新的军服,我高兴极了!马老师这时才告诉我,我们团由刚从朝鲜归国的志愿军文工团改组而成,他是南方招生组的成员,他自己1950年参军,1952年入朝,是文工团乐队的大提琴演奏员。
学员队的生活紧张、充实、愉快,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战友,专业各不同,器乐、声乐、舞蹈和话剧表演都有。9月中旬的一天上午,马友仁老师到学员队找我,要我立即随他去文工团团部。团部在大院西面的一栋洋楼里,田风团长和王佐才政委看到我进门,就迎上来握住我的手,亲切地让我坐下,田团长说:“小民啊!有件事要告诉你,南京艺术学院给文工团来信了。”信中大意是,钱铁民以本届第一名的专业成绩被录取,是非常有培养前途的学生,部队不应该挖走这个学生。王政委说:“小民啊!考虑到部队和地方的关系,我们现在不能留你了,你先回学校,何时毕业,何时来团!”友仁老师在一旁,看我泪流满面不肯离开部队的样子,便耐心做我思想工作,并告诉我,南京艺术学院的马友德老师是他大哥,我的情况就是他大哥介绍的,部队是要人心切!友仁老师帮我整理好行李,第二天送我上火车,临别时一再嘱咐我安心学习,“一定会回文工团的!”
我脱下军装回到学校,但身在南京,心系北京,马友德和其他老师多次找我谈话,希望我留下来好好读书,甚至满足我提出的关于琵琶学习的要求。一天课后,马友道老师找到我,当时我并不认识他,他比我年长6岁,一表人才、朝气蓬勃。我知道是马友德老师专门让他来做我工作的。马友道老师与我谈过两次话,有一次我俩在校园里边走边聊,友道老师并不因为我是一个不听话的毛孩子,就随便说上几句,或者训教一番,而是特别诚恳地讲述了自己学习二胡,以优异成绩考取上音附中,通过对专业演奏技法、基本音乐理论等全面系统的学习,打下扎实基础后考入作曲本科的经历,劝导我接受院校专业音乐教育,学习民乐,弹好琵琶,他还列举了不少成功的例子。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段话是:“钱铁民你不要以为自己琵琶弹得有多好,音乐的路很长很长,你要学习的内容太多了,你很年轻,只有在音乐院校接受正规的音乐教育,才能在今后事业上有所发展。”
大约是1960年11月中旬,我有事从南艺回无锡。恰巧部队来信要我父母写一份坚决支持我参军的信并双双签名。于是,我又回到了北京。马友仁老师来北京站接我,不久又带我乘车西行,来到茫茫戈壁滩,开始了我和他的军旅生活,直至1970年文工团撤销编制。
友仁老师亦师亦友,对我的关爱胜如亲人。尤记得,1968年文工团排练舞剧《红色娘子军》,让我担任乐队指挥。我没有学过指挥,看管弦乐总谱尚有些吃力,面对乐池里数十位不同声部的老乐手,思想压力非常大。有次在与舞蹈队合乐“娘子军操练舞”段时,把每分钟152左右的速度,挥拍成168的速度,台上演员们跳得急促,明显感觉不舒服。当晚,友仁老师来到我宿舍,对着节拍器,翻着总谱逐段帮我练习,详细讲解掌握正确节奏、速度的要领和方法。
1970年,我复员回到家乡,被分配到宜兴金山煤矿。1975年江苏省文化厅组织独唱独奏选拔赛,省市各级专业文艺团体、艺术院校都参加,无锡市推荐我去省里参加预选,结果我被选上了。在后来的江苏省独唱独奏音乐会上,我以煤矿工人的身份担任琵琶独奏,演奏由我自己创作的《挑担号子变奏》和《报喜》。在参加后期集训时我听说,当时省里都不熟悉我,是马友德老师说“钱铁民是我们南艺的学生”。
时间一晃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数年的群众文化工作,让我越来越觉得自己需要提高。我找到马友德老师,提出希望能有机会去南艺进修,自己心仪民族音乐理论专业。友德老师很支持,热心帮我联系,一次次为我转送材料,跑院部、音乐系教务处。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得偿所愿,师从高厚永教授,完成了近两年的学业课程。期间,友德老师批评过我:“当年做那么多工作让你留校读书,你就是不肯,现在想通没有?”我无言以对,心里默默下决心:“马老师,您是我的终身导师,我决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进修期间,我曾应邀给音乐系民乐教研室的老师们介绍我所撰写的论文《关于缩短琵琶弦间距并改为五弦的设想》,我创作的五弦琵琶曲《怀念与激励》在学院学报发表,1986年我的毕业论文《李芳园的琵琶艺术》在《音乐研究》以要目发表……在其后的多次见面中,如无锡举办中国民族器乐艺术节、首届青少年二胡比赛等活动时,我邀请友德老师携夫人黄晓耕老师一起来评比指导,友德老师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的这些成绩,更不要说夸奖我了,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期望着我。去年上半年,我应中央音乐学院邀请,两次前往北京,给来自全国各音乐院校的琵琶专业教师作题为“平湖派南北十三大套琵琶新谱”的专家讲座,友德老师听说了,今年4月下旬我去南京看望他时,95岁的先生给我竖起了大拇指。
如今,我也是八旬老人了,回顾走过的路,特别庆幸自己能遇见这三位让我终生感激、终生不会忘怀的马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