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 炜
(一)
一晃多年,不记得当时住的是哪个酒店了。仍然清晰记得的是,地图显示,距离住处不远有一条河,名叫“秋浦”。而过了这条秋浦河继续往前走,看起来很快就可以到长江边。
秋浦河,让我想到“秋水”和“阿狄丽娜”。多么美好的名字。
秋浦河,诗仙也曾走过——唐玄宗天宝年间,池州人高霁邀太白泛舟河上,太白见两岸风光秀丽,诗兴大发,留下了《秋浦歌十七首》。秋浦河也因此被称为“流淌着诗的河”。
想象日暮时水面细碎的微光,微光让秋浦河愈发清丽。很有诱惑力,所以早早就醒了,动身去往秋浦河或者长江。
一路的荒凉破落。很显然,诗仙经过的秋浦河,和我不在一个频道。
随手拍下两张秋浦河景。桥右边河滩上洗衣的大姐,桥左边田垄里劳作的大哥,还有河道里种植的我不认识的植物。
没有想象中的美,但却有几年、几十年不变构成的和谐。还有季节交际时天然的“滤镜”——天光柔和,流水灵动。
朴实的人间。
地图上看似的近距离,实际走来还是有些远。路况也不好,到处是工地。最终我止步在了507码头。没能抵达长江。
(二)
百牙山郁郁葱葱,百牙塔静静矗立。
池城紧邻长江。明朝以前,江上行驶的船只可直抵百牙山下,这里便形成了一个天然港口。明初的池州,是南京的直隶府,商品流通量大,船运的盛行,促进了物流转运业的兴旺。明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年),为祈求生意兴隆、船运平安,百余牙户(物流转运业称牙行,从业者即为牙户)在当时的池州知府陆冈牵头下,集资修建了这座百牙塔。
这样的塔名来历,不知道是传说还是史实。塔取山名,似乎更合情合理,而我确乎也看到有些地方是记成“百牙山塔”的。清光绪《贵池县志》里的记载,说明百牙塔是一座“取地理补短益卑之象”“大培池州风水之不足”的风水塔。
风水我不懂,我只对这斑驳沧桑充满了欢喜和敬畏。我喜欢所有积攒了风雨和岁月的物事。
六角形七层楼的砖塔,看起来颇有意趣。塔的底层是低矮的台基,转角是圆形的倚柱,塔刹状如葫芦。进到底层塔心室,穹窿收顶,如命运之手攫住我等神色各异的匆匆过客。壁内砖阶盘旋而上,如果登上最高那一层,是可以瞭望这个城市远远近近的许多景致了吧?
齐山、清溪河、平天湖……我在地图上从此到彼、从彼到此地丈量,最终哪儿也没去。
百牙塔经年无言,却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了然于胸。
(三)
池州有名人,和池州的特产一样,不显著。但有两个人,说出来还是会有很多人知道。
一是姚依林,国务院原副总理。1993年5月,刚从党和国家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姚依林,为实现多年来“回家乡看看”的愿望,偕夫人来到池州。在他回乡后约一年零七个月,即1994年12月,他在北京逝世。1999年5月,姚依林铜像揭幕仪式在百牙山举行。
二是杜荀鹤,晚唐诗人。出身寒微,南宋计有功《唐诗纪事》中载其为杜牧出妾之子。真相是什么?那就是杜荀鹤没有杜牧的门第,也缺乏被赏识的平台,他只能在科举的独木桥上苦苦挣扎,在干谒、赶考与落第中度过了他的前半生。等终于进士及第,他却失去了对未来的全部期待,他原本渴望立足的朝廷,已风雨飘摇。所以没等吏部授官,他就离开了暗流涌动的长安回到老家。半生卑微,只想继续写被文坛巨擘们批评过于粗陋的诗文以度余生,却又迎来他的“高光”时刻,被表荐为翰林学士,然得官不过数日即病逝。他的人生,冥冥中应和着他所处的悲剧时代。他的诗,苍凉到近乎愁苦,像临终时的余音,因为那吟咏的不是他个人,而是一个时代的命运。杜荀鹤尤长于宫词,著有《唐风集》十卷,三卷收录于《全唐诗》。
(四)
这是九华山前唯一前往此行终点的山路。车子在陡峭险峻的公路上翻越前行,盘山而上。从苏南平原上奔赴而来的我,在胆战心惊中感受一路真正的“山”的风光。
终点是一个古老山村,在青阳县陵阳古镇西去数十公里外的崇山之中,名叫“黄石溪”。平均海拔800米的黄石溪,原是九华山脉一条主要溪流,全长25公里,水量充沛常年不竭。溪水在山势陡峭、奇峰罗列里穿行,溪岸林木葱葱、终年蔽日,保存有完好的原始生态森林、大峡谷、古村落和古茶园。村庄沿溪流而建,也就以“黄石溪”为名了。
村口游览图上有“凤凰泉”的标注,但并没有在山腰里看到奔流的清泉。想到有人把这里称作“皖南小九寨”,那么,现在应该不是最好的季节。好在到处是清澈的溪水在裸石间流淌,一样验证了“小九寨”之美名。
即便不是最佳时节,对拥有极少出行体验的我来讲,这个地方仍然让人惊喜。初夏,植被渐渐茂盛,茶园满山遍野。每走一步都是风景,每个角落都有茶香。据闻这里出产的“黄石溪毛峰”极为名贵,是我国外事交往中馈赠国宾的礼茶之一。
村子的后山,有个仙人洞,未经开发,村民在这里养起了土蜂。见我们好奇打量,蜂民拿过一罐蜂蜜,打开盖子递过来——大山深处的蜂蜜光亮润泽,未及深嗅,已香气袭人。
午饭就安排在村里,地道的山里佳肴。然而最让我们意犹未尽的竟不是那“一口铁锅、八种食材、层层叠叠、荤素搭配”的“陵阳一品锅”,而是咸肉,山里土猪肉腌制的咸肉。一大盘,被我们瞬间分光。
(五)
从黄石溪下来往陵阳古镇去,会经过一个明清古村落——所村。所村的标志性建筑,大概就是还没进村就能看到的高高山墙和屋脊的太平山房了。
太平山房始为明永乐年间族人陈孟贤捐资建造的陈氏公堂。若往前追溯,是陈氏族人为纪念先人捐谷济荒被朝廷旌为义民而建的官礼堂,毁于元代。往后,乾隆年间改为学馆,当时的秋浦邑令钟学,题匾“聚德堂”赠之褒奖。
坐北朝南,面阔五间,四柱三楼牌坊造型高耸,汉白玉石匾阴刻“积善流芳”四个径尺大楷,主楼两翼展开,呈腾翔之势……外观着实宏伟。枋额间砖塑雕饰古代传说,门楣上渔耕农作雕刻活灵活现——这是我第一次领略徽派建筑风采,眼前的太平山房,虽然黛痕爬满墙壁,观感却仍是“雄壮辉煌”。
建筑内部为三进六脊砖木结构,每一进都有门厅、正厅,厅与厅之间两厢廊庑连接,形成四合结构,屋内见院,院内见厅。抬头见方形大天井,屋顶落水沿廿八方檐口流入,体现了四水归堂、天人合一的古人智慧和思想,这也是徽派建筑之精髓所在。
屋内雕梁画栋、水彩鲜明,百余根明柱林立,一进又一进的难以望穿,像是没有尽头。后进尚有花楼:下层以大理石浮雕,嵌荷花柱扶栏;楼上则是木质栏杆,雕花巨窗,云纹柁梁,两厢红楼朱阁向前伸出。
走出深宅,像是从历史的冥暗中回到现实。当地人介绍的太平山房前的泮水池,原来的水车、官道、羁马桩都已不见,徒留上马石孤零零立在汲水渠旁,看起来疲惫不堪。
离开所村到陵阳古镇,四面环山、溪流环抱的千年古镇。
南流河穿镇而过,河上那座始建于宋代、明清年间多次重建复建的南流桥,三孔石拱,桥面像屋脊一样高。桥的这头和那头,连着陵阳的上街和下街,连着老街石板路。沿着古老的老街石板路,一路就到了南流河北岸的老县衙。
这两岸啊,这么多的古民居;这河上啊,这么多的古桥梁。南流桥头那棵枫杨,看上去也要几百岁了吧?相传为李白所书的“香池里”字迹已遍寻不着。
(六)
古镇古村,都是孤独的。我们这一群人的目的明确。万物生长。该忙里偷闲,轻履远行。因为每一步都是时间的注脚。
但事实是,多少人能有行走的自由?
大多数人是在生存的缝隙中挣扎或安然,在手机上“行走”,通过大数据下“喜欢”的内容看世界。
他们,一样都是岁月之径上的过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