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传统是文化之底色,也是人心之皈依

——读苏迅中短篇小说集《高手》

  《高手》  苏迅 著  百花文艺出版社

  □张家鸿

  苏迅在短篇小说集《高手》中,讲述与玉石、翡翠等各种古玩有关的各色人等,于作品中呈现他们或长或短、或辉煌或黯淡、或轻盈或厚重的人生履历。“感谢历史的恩赐,这个市场就像一个巨大的湖泊,水域是如此深厚,水量又是如此的丰饶,它足以生生不息滋养起无穷的生物。”市场有多复杂,人心有多叵测,包括玉石、翡翠在内的古玩之处境就有多纷繁。把古玩置放在人来人往、利来利往的现代社会中,它不仅是价格,还是考量人心、见证处境的重要物证。

  《人生来处翠华浓》中,翡翠为袁正海赢得了地位、名声以及爱情。拥有了这些美好之物,长得像铁塔、其貌不扬的袁正海开始声名鹊起,而后迷失自我,最后身败名裂且抱憾离世,甚至可以说死不瞑目。若无翡翠,也许袁正海会度过波澜不惊的一生?《老怪的爱情》中的主角老怪乃有妇之夫,古玩卖得好时,小瑜闯进他的世界。二人你来我往发展成恋人,恋人甚至敢于挑战糟糠之妻的权威,在妻子上门抗议时,小瑜反过来批评教育对方。老怪因被退货陷入困境,难以应对身心俱疲时,忽然发现小瑜消失不见。于此,古玩是老怪收获爱情的起因,可是当爱情因为生意滑坡而消失时,这份爱情是真正的爱情吗?《雀夺》中,李建东与陈百延因玉结缘,因玉合作,最后又因玉两败俱伤。玉是作品的线索,玉是明争暗斗的由头,玉也是反戈一击的武器。在这个短篇小说中,玉无处不在。它的善良或恶意、美好或丑陋,全凭人心把控。故事的起初,两人把控着玉;故事的最后,两人被玉把控。情怀与温热尽皆失去,人也就成了工具,已然物化却不自知。

  写尽与玉石、翡翠等古玩有关的种种人间处境,苏迅的笔触既有拓宽、延展,还有深入的挖掘。对人性的审视与考量,是暗藏在所有小说中的精神主线。与此同时,通过《高手》,苏迅意在挖掘人与包括玉石在内的古玩之间的关系。人控制古玩,古玩只是商品,有市场有价格有分量。古玩控制人,人心即充满物欲,原本之真诚、善良、情义均被稀释一空。

  除却人与物之间的关系考量,玉石于鉴赏或制作上的传统与创新,也是整部小说集的核心问题。它们构成真与假、实与虚的重要线索,亦是考验古玩认知水平与鉴别能力的重要凭借。人与物、传统与创新在作品中彼此交织、互相融合,构成纷繁、芜杂的人间万象。苏迅笔下所写虽是现代人的故事,却有着浓烈的、明显的传统文化之底色。身在现代,把玩古物,是一颗心走进遥远历史的探险与神秘之旅。这并非返璞归真,而是新旧交融。承载着文化与工艺的古玩,于今又承载着价值与财富。走进它们,即走向传统文化与现代商业,能于此道中尽情驰骋且不失情怀之人可谓雅俗兼具。

  《进城》中的小胡是不错的,有冒险精神,斗志满满,经过多年努力奋斗,最终梦想成真。然而他终究是焦躁的、烦乱的,毕竟自身修养有限,算不得真正的高手,读者不能一味苛责于他。让自己和孩子在城市里站稳脚跟是他的最终目的,古玩不过是他的凭借。真正的高手是《高手》中的老郑。他卖玉器,有情怀,不把玉器当物,而是把它们当作贴心的伙伴,给它们注入一份情义。“每件像样的玉器他是很挑剔下家的,他宁愿价格低一点转手给真懂的玩家,给身边的玩伴,哪天他想念了还能再上手瞧瞧,那是故人重逢的感觉。再怎么说,也不愿委屈了玩意儿。”不懂的人买玉器,他觉得所卖非人,会拦着,即便卖掉可以大挣一笔。他深知钻研一门学问,非脚踏实地不可,别无他途可走。他会顾及别人的面子,并不因自己有学问而一味卖弄。他对来客很有耐心,经常与人交心如朋友一般。他懂玉,卖玉挣钱是为了更好地走向玉、亲近玉。

  老郑是苏迅眼中的高手,他有的不只是水平,更有境界。如果非要在小说集中寻找一个理想型人物,非老郑不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不正是老郑吗?可以说,老郑集齐苏迅笔下所有人物的优点,却没有他们的任一缺点。与老郑相近的是刘双清。徒弟急着出师,他认为火候不到,坚决不允;曾请他伸手援助的“刘貔貅”争着参加这个比赛、参评那个名头,他照旧打磨自己的技艺;别的工匠忙着出新,好占据山头获取更大利益,他守正的同时一点点创新;对把差当好、把好当差的市场乱象,他心如止水,依然故我地行走在自己的艺术之路上。

  很显然,这是当今时代中极为稀缺的人,这是一个在现代社会中葆有古风的人。于字里行间,苏迅是给予敬意的。在欲望横流的社会中,他葆有自己最初的理想与独有的节奏,不见利忘义,不唯利是图,反而守着一颗平常心。拥有异乎寻常的淡定与冷静,拥有冷眼旁观的纯粹与干净,刘双清堪称高手中的高手。

  故而,传统与创新,在苏迅小说中不仅是玉石之问,更是人心之问。不可忘了,《高手》是一部传统文化含量极为厚重的小说集。创新再锐利或夺人眼球,都不能脱离传统单独存在。老郑对李家栋说道:“沁色、包浆是事物表面的旧化特征;工艺痕迹却由工具决定,体现的是事物本质的特征。”只看包浆、沁色,不看工艺是本末倒置之举。非几十年于玉石之中浸润、陶醉,怎能把个中学问家底自然而然嵌入小说中?

  苏迅在创作谈《时间将为审美制造间离效果》中写道:“一个写作者,如果拥有独特的写作素材和写作领域,那诚然是命运垂顾所致。自然,其实所有的幸运同时也是个体抉择的结果。”前有长篇小说《凡尘磨镜录》,今有短篇小说集《高手》,皆是苏迅关于玉石的虚构写作。对他来讲,玉石是孜孜不倦书写的对象,也是观察世界的特殊路径。在其中,可见材质与做工,可见历久弥新的艺术之光,可考察人心善恶与人格的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