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 琼
秋已深,冬将临。无锡又迎来了金色的季节,只因各处银杏树颇多,坊间还总结了十大赏叶胜地。开车偶然经过太湖高级中学附近,忽逢银杏林,沿路数百米,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阳光照射下,树上一片片黄色的银杏叶,犹如一串串金色风铃。抬头——金灿灿的斑驳树影,低头——黄澄澄的金色大道。此即“十大”之一的银杏大道。
便舍车,步行进入。树很多,一大片一大片的,遗憾的是,都是十多年树龄的“小”银杏,纯粹是以数量取胜。沐浴在金辉中,我抚摸着相对细小的树干,不由得思绪万千。我少女时代的银杏树,可比这些粗大而古老多了。
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收到了一份第十二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一个人来到那条有着戴望舒笔下意境的小巷——地面是粗陋的石块,形似板桥书法的那种乱石铺街,两边均是低矮的青砖黑瓦房。有些围墙都没有用石灰水泥粉刷,青砖裸露,似有垮塌之意。
自此,连续几年我在这里来来回回。这条小巷寂寥悠长,除去上学放学时间,行人稀少,有时上课的时候,还能听到巷子里的吆喝:“修——棕棚……锡箔——灰……”
上了一个月课。国庆节假期后,又来上课。小巷还是那样悠长、寂寥……走到校门口转弯——
顿时,金色的力场笼盖巷陌,金色校园,金色天空——《二泉映月》气质的北禅寺巷立时嬗变成了辉煌的《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瞎子阿炳直接变身柴可夫斯基。
那两棵巨大的银杏树化身为灿烂的双子恒星,并且将它们的光辉洒满了校园的所有角落。放眼望去,一切都是金黄色的。
真漂亮啊!
然而,且慢,麻烦事情也就此开始了。树脚下是一个20多平方米的古井台,呈正方形,四周是排水渠,中间是一口直径一米左右的大井。为防止有人掉落,井口盖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我们班每天就在井台附近的青砖场上做早操,所以,这里就成了我们班的卫生包干区。每周一,我值日。
如果,真的有时空隧道的话,那么,穿越回去,你就会看到,在那个年代有那么几年,我和一个美丽少女,在深秋的每个星期一,在那幅金色的图画中,艰难地挥舞着巨大的竹丝扫帚。
和我一起劳动的小姑娘就住在学校附近,据说长大后人称北禅寺巷巷花。有一次,我俩挥汗如雨后,她气鼓鼓地把扫帚往树叶堆中一扔,一屁股坐在井台上,给我讲起了过去的故事——
唉!我俩现在干着过去小和尚的活儿。
原来,十二中的校园有一大片是前北禅寺的地盘。巨大的银杏树和古老的井台,就是古寺的遗迹。想想当年的小和尚们,在秋天,和我们一样,天天扫树叶扫得手抽筋,不禁莞尔。
说实话,树叶是扫不完的。扫了一阵,风一吹,银杏叶又如同黄金雨似的,纷纷扬扬从天而降……我们二人,如同月宫中的吴刚伐木,西西弗斯感十足。
我们在铺满金色树叶的青砖地上做操、追逐、游戏。特别是,坐在井台上,看帅帅的高年级男生们玩十二中的传统艺能——排球。高中生们发现我们在注视着他们,玩得更起劲了。很快,在中国女排连战连胜的神话鼓励下,我们初中女生也做起了小鹿纯子的梦,一个一个从井台走下……
在金色的树叶中,我们跳跃,我们爬滚,我们尖叫,我们也跌破了很多裤子,我们的膝盖青一块紫一块,我们的手指吃了无数次“萝卜干”……
我们笑过,我们也哭过。
多年以后,在中山路上闲逛,看到一个风采依旧的中年美妇,似曾相识,但早已记不起她的芳名。她也痴痴地微笑着盯着我看,眼里闪烁着来自那个年代的金色光芒。
“你是,你是……”我咬着牙,“十二中的小鹿纯子?”
我们找了一间咖啡馆,聊了一下午,话题总也离不开那金色的银杏树。在我俩的记忆中,那个时候,十二中的树是金色的,井台是金色的,天是金色的,地也是金色的——当年,我们谁也没有意识到,那是我们人生中的黄金时代。
令人喜悦的是,当年,我们并没有错过。
“哗——”银杏大道忽然一阵大风起。顿时,空中金叶婆娑,地面金鳞翻滚。金色笼罩大道,令人几欲忘路之远近。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又是一个黄金时刻!又是一个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