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淘沙巷

  □於建东

  余秋雨笔下有篇《江南小镇》的美文,文辞深刻而优美,笔触细腻而周到,感悟独到而实在,把我们视为寻常的江南小镇轻轻地置于当下博大的历史语境中,读来十分亲切和自豪。余秋雨写江南小镇,从周庄一直写到同里,虽然小镇的古朴端庄,甚至亭台楼阁、名门豪园大致相仿,但是人们的生活轨迹和文化沉淀大相径庭。因此,尽管从旅行的角度看,我们放松了一样的心情,品尝了差不多的美味,但是,如果能够驻足停步,翻阅历史,那么对于每一位旅人来讲,各自的内心收获必然是深浅不一的。

  这就正像锡城的淘沙巷。其实淘沙巷作为无锡南门头一隅,早已在很多年前湮没于历史的尘埃里,她的风光也不能和北面的南禅寺、南端的运河古邑相提并论。淘沙巷其实非常迷你,她在古代只是一条里弄,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古渡。江南小镇大多没有西北城邑的豪放和粗狂,多的是“巷”和“弄”,比方说无锡南门头的牛弄、贺弄,大体代表了一家一族的聚居场所,这和江南人低调委婉、含蓄收敛的性格有着很大的关系,而无锡作为江南风情的典型缩影,自然在小镇的营造和修饰上,更加尽其含情默叙、纤细迂回之能事了。

  淘沙巷因旧时有名的锡山驿,才使得名字若隐若现地保存在人们的脑海里。近代无锡城市的发展几经周折,终究如东去的江水,义无反顾地走上现代化之路。而像淘沙巷这样极其细微的生活街坊,且不说比比皆是吧,即便是史志有名,也未必能在现代化建设中弘扬光大,倒是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风险和不定在里面。在一个现代化城市里,交通场所的变迁自然敌不过商业贸易的强大,锡山古驿逐渐没落、消失,以南禅寺和南长街为龙头的文旅商圈蓬勃兴盛。不过幸运的是,世间万事万物总在宇宙物质不灭的定理中繁衍变化。如今,商业不再是硬邦邦的钱钱交易,城市也不再推崇喧嚣激狂的生活方式,于是,文化脉络便在几代人之间穿梭往来,萌动新枝,人们在内心思索和探求,希冀把原先美好的宁静寻找回来。这样,很多已是“尘埃”级别的古地名、古村落、古里巷又逐渐回到人们的视线和生活里。

  由此想到古代的《易经》,《易经》是中华国学的纲举之作。《易经》讲变易、简易和不易三个阶段,明明白白地解析了历史的演化进程。就说这淘沙巷,当初是公元15世纪明朝中期,由世居安徽凤阳长江边的章氏,迁来这里聚族而居。章氏世代在江边以沙里淘金为业,其中一支来到无锡后,仍将经过粗淘的金沙,在这里完成最终的淘沙存金作业。迁居和逃难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也是一个衰退的过程,到最后几乎只剩下微弱的气息。漂泊不定的文化和种族需要积淀才能筑牢根基,焕发生机,在500多年的世事变迁中,“章氏淘金”就像是一朵飘忽不定的蒲公英,最终在无锡这个中国民族工商业发祥地生根发芽,重获新生,也因此成就了“淘沙巷”的美名。

  中山南路和南长街的交接处,是与旧时南门关联的望湖门,过望湖门不远便是锡山古驿。如今,古驿尚存两根武康石做成的石坊,是“首藩方岳坊”的主要遗存。牌坊在古代是国家级的礼遇,一般由皇家特敕。若不是在“忠孝礼仪”,也就是我们现在常讲的“德能勤绩”上有非凡的成就,是不可能得到这么高大上的奖励的。这么看来,淘沙巷应是名噪一时的,既是重要的交通节点,又是重要官员获褒奖的成就之地,再加上处在主要的水路交通要道上,想必是当时人们争相游历的城邑重地了。

  历史总归是有关联才能更加透彻地被理解和摸索。曾在南长街上听过书法家刘铁平老师的艺术人生课,在如此繁华的“运河古邑”里听艺术家讲艺术课,真可以用“适得其所”四个字来形容。刘老书法造诣极深,从甲骨文娓娓道来,一路几千年。他尤其盛赞甲骨文发现破译者、晚清国子监祭酒王懿荣。王祭酒在当时官居高位,偶有一次身体不适,寻医问药的当口,仍不失细心钻研的学者品质,居然在买回的中药龙骨上发现了甲骨文!刘老感叹,古时为官,除却那些贪腐蠹虫不论,大多是饱学之士,或汗牛充栋,或著作等身。古时被诟病颇多的科举制度之下,虽然名落孙山、凄惨分离、怀才不遇等悲惨场景层出不穷,但是,弘扬民族文化、子子孙孙延绵不断的佳话也比比皆是,以至于我们身边还留存着各种各样底蕴深沉、历史厚重的古街小巷,不能否认科举制度为我们后人积淀了扎实的国学文明。

  这些,大概也是我们之所以要复原小镇、找寻根本的一些原始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