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骥鸣
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扬州市西北郊蜀冈上的古城垣带着丛丛茶树向远方伸展,西风起处,灰色天穹下翻滚着墨绿色的波浪,悠悠古意,点点苍凉,摇漾着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
扬州的历史就是从这片黄土地上展开的。“扬州”的名称,最早见于《尚书》中的《禹贡》篇:“淮、海惟扬州。”相传大禹治水之后,把天下分为九州,扬州为古九州之一,大致包括现今江苏、安徽、上海、浙江、江西和福建一带广大地域。今扬州一带,最初由周朝建干国。“干”为国名,表示这个封国滨江临海。后来“干”字加上偏旁“邑”,成为“邗”字。春秋后期,野心勃勃的吴王夫差北上争霸,灭邗国,开邗沟,筑邗城。其后,越灭吴。再其后,楚又打败了越国,在邗城的地基上第二次筑城,取其地“广被丘陵”之意而改称广陵,这就是称广陵之始。直到隋开皇九年,这里始称扬州。两千多年前的广陵城,雄踞江口,气势不凡。“孳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这是鲍照《芜城赋》中西汉广陵的繁荣景象。辞赋家枚乘则描摹了广陵潮的惊心动魄,滚滚江潮夹着雷鸣之声排山倒海般涌来,振聋发聩、发蒙解惑,使强者振奋、弱者坚强、智者豁达、愚者聪明。
如果说两汉时形成了扬州历史上最早的繁华局面,隋唐就是古代扬州发展中的鼎盛时代。隋炀帝杨广爱上了扬州这颗江淮明珠。大运河的开凿促进了黄河与长江两大流域经济文化的交流,扬州出现了空前的繁华。炀帝三次大规模下扬州,在前朝倾颓的殿基上建起了著名的“扬州十宫”和“千门万户,上下金碧”的迷楼。炀帝在位14年,在扬州住了两年多,扬州成了名副其实的帝京和陪都。人民大起义浪潮中,宫廷政变使这个暴戾无耻又功勋卓著的万乘之君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唾弃的阶下囚,不可一世的豪华气派瞬间灰飞烟灭。残阳下,只有雷塘乡间一座孤零零的荒冢;寒风里,只有茫茫空际一串永久而深远的思绪。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唐代富丽堂皇的乐章就在这思绪中奏响。扬州重放光彩,逐步成为全国的经济首府,享有“扬一益二”的盛誉。蜀冈之上的隋代宫城和东城成为官府衙门集中的“衙城”,蜀冈之下发展起了居民、商贾和手工作坊聚集的“罗城”。唐天宝六年,扬州人口47万,仅阿拉伯商人就有5000多人,是全国重要的南北货物集散地和手工业中心。中外商人们带着财货和希望到这里逐利;日本的留学僧和留学生带着虔诚和憧憬来这里学习;政治家们带着失意的懊恼和东山再起的抱负来这里积蓄力量;诗人们带着怀才不遇的惆怅来这里寻找热闹的宣泄和感情的寄托……扬州仿佛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无数风流人物的渴慕和希冀。
晚唐、五代、宋、元、明之际,扬州经济在历史的迂回曲折中徘徊了数百年。直到清代,扬州才以南北漕运和盐运咽喉的地位,迎来了经济文化的第三次繁荣。“四方豪商大贾,鳞集麇至,侨寄户居者,不下数十万。”康熙、乾隆六下江南,六游扬州,数不清的大小园林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瘦西湖沿岸形成了“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胜景。礼贤下士也罢,附庸风雅也罢,扬州的巨商大贾一掷千金,为文化艺术的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诗文字画、戏曲音乐、书帖刻印、工艺美术极为昌盛,以洒脱泼辣、寓意深远的画笔开一代新风的“扬州八怪”,更是影响深远。
灿烂的阳光,飘洒的春雨,滋润了一个古意悠然、风光秀美的“淮左名都”。被誉为“淮东第一观”的大明寺,雄伟壮观的栖灵遗址,“远山来与此堂平”的平山堂,苏东坡的谷林堂、纪念太守欧阳修的欧阳祠,清秀之中见雄健的个园、寄啸山庄和小盘谷,冈阜起伏、古朴幽远的唐衙城遗址,唐代的石塔、木兰院,南宋的四望亭,明代的文昌阁,隋炀帝陵,清代的史公祠、阮元墓……城郭内外,随处点缀,给扬州罩上了丰厚悠远的历史感。
扬州枕淮水,踏长江,抱运河,河湖众多,水网纵横,历史上曾有“水上都会”的盛誉。有人认为,扬州之名,即取意于“州界多水,水扬波”。扬州的历史因水而兴衰,扬州的风光也因水而增色。“君家旧淮水,水上到扬州”(岑参),“山映南徐幕,千帆入古津”(卢纶),“青春花开树临水,白日绮罗人上船”(杜荀鹤),“入郭登桥出郭船”(罗隐),“水郭帆樯近斗牛”(李绅),“车马少于船”“邻里漾船过”(姚合),“不知暗数春游处,偏忆扬州第几桥”(施肩吾)……出色地摹画出扬州清秀明丽的水上风光。扬州不但河湖众多,而且湖边河岸遍植杨柳。唐代城景大观是“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杜牧),宋代扬州城外是“扬州柳垂官路”(姜白石),清代王渔洋更以“绿杨城郭是扬州”的诗句道出扬州景观的独到之处。至今常有外地游客看到扬州连绵不绝的杨柳而惊奇地问:“扬州是否因杨柳多而命名?”初春时节,若从虹桥漫步而去,可以看到瘦西湖畔柳回春眼,桃报红靥,春波漾绿,岸草铺碧,你会感到春天一下子从所有的地方簇拥而来。那曲折掩映的湖面,飘拂潇洒的杨柳,尤其是湖面上那一抹如梦如幻的轻烟,织就了十分的缥缈、十分的空灵、十分的清新和十分的幽丽。黄昏,你漾一叶小舟,晚霞流丽,湖水澄碧,似紫非红,将青还绿,你就成绝妙山水横条中一个轻快灵动的小小点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