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太湖周刊

唐文治先生的读经与救国

  □虞万里

  唐文治先生是南菁书院走出来的精英,南菁书院当时的山长是黄以周。这个学校有一个非常好的地方,她虽以理学为主,却也兼顾考据学,刊刻《续清经解》时,学生都参与校对工作。学校要求学生坐而读、起而行,学了以后就要干。这对唐文治一生的影响是很深的。

  唐文治先生一生主张读经,是因为“吾国经书,不独可以固结民心,且可以涵养民性,和平民气,启发民智”。他认为,读经要通其大义,所以他的著作,多以“大义”命名,如《论语大义》《孟子大义》《中庸大义》《诗经大义》《孝经大义》《性理学大义》等。他是希望通经典之大义要义,唤起民众、教育民众。唐先生认为:“教育是承先启后的一件重要任务。教育除灌输知识而外,尤当注重人格教育。盖教育本意,无非是培养天良,消灭恶念,正心诚意,做一个堂堂正正之人。”他提倡读经救国,就是要用儒家学说去育人治心救国。1920年无锡国专的招考题目,就是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其教育的意图非常明显。

  唐文治先生历经八国联军抢掠、军阀混战、日寇入侵等战乱,目睹民国废经之后,国势日弱,民心涣散,所谓旧秩序被彻底打破,新道德却始终建立不起来。无锡国专30年的办学方式,就是以经学为中心,以国学为基础的教育;无锡国专30年的教育,就是以深明经典要义,挽救世风、维持人道为培养目的,这是先生一生的抱负与信仰。他矢志不渝地主张读经救国,希望通过读经来“救人心,拯民命”,让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民觉醒,助力积贫积弱的国家走出困境。一句话,就是希望复兴中华民族。

  他主张读经,并非简单地对抗民国初年的废经令,而是真正要领略经典的经义、要义,所以他对读经有一套自己的程序与步骤:初级小学三学年读《孝经》,高级小学三学年读《大学》和上半部《论语》,初级中学三学年读下半部《论语》及《诗经》选本,高级中学三学年读《孟子》和《左传》选本,专科以上各大学及研究院应治专经之学。由此可见,他倡导读经是根据不同年龄分阶梯式的阅读,是根据小学、中学这样一个不同的年龄、不同的理解能力,循序渐进地阅读。而最终的目的是吸取经典的精华:“相与讲道论德,以期经明行修,正人心以拯民命,救中国以救世界。”

  唐文治70岁时在抗战西迁途中水土不服,返回上海,仍应交大校长黎照寰之请,回交大讲课。那时他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无法利用讲义,所讲的经史子集内容,全靠背诵。比如讲解孔孟和性理之学,讲解韩愈、柳宗元的文章,乃至《国语》《史记》《新五代史》里面的文章段落,全部是背出来的。上课时,由冯振或者别的老师把他领扶到讲台入座,他说今天我讲《论语》或韩愈的文章,然后就背一段或一篇,再分析讲解。尤其值得点出的是,当时日本宪兵已经接管交大,课堂内外随处有暗哨,但他还是大声背诵《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大讲《吴越春秋》、勾践复兴,颂扬勾践复兴的精神。这种人老心雄的形象和临危不惧的气概,如今想来,仍让人感奋敬佩不已!

  他文章的文风,在晚清、民国时也是独具一格的。形成这种风格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曾向晚清桐城派殿军吴汝纶讨教古文,深得桐城派义法精髓,二是与他刻苦阅读古文,胸罗万卷有很大关系。他说你要阅读古文,先读30遍,把它文句篇章背出来;再读30遍,去辨别它的声音节律;再读30遍或40遍,去体会它的神情意蕴。他是真正践行着“书读百遍”的人。因为有这样的童子功,背诵过无数经史子集的名篇,所以在双目失明之后,仍然可以登三尺讲坛,育八方学子。

  (作者系浙江大学马一浮书院讲席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