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二泉月·市井

语丝·五里湖

我醉欲眠君且去

  | 朱海峰 文 |

  一个几乎滴酒不沾的人写酒、写醉,似乎有无病呻吟之嫌。然而年少时不知轻重,喝过,且浅浅地醉过几回,如今虽因吝惜健康远离了酒桌,但那份微醺时身心异样的松弛感,却早已长成了心口的一枚朱砂痣。

  青海的朋友们来启东看海,海拔与山川风物的落差,都在一杯酒中尘埃落定。他们以藏语歌敬酒,以锅庄舞劝酒,来自遥远青藏高原的酒桌风情,带来视觉和听觉的清新之感,继而又通过一杯杯烈酒,诉诸嗅觉和味觉,当然,最终百川入海,奔流成一片行云流水般的恣意。

  我承认,在一桌渐入佳境的人群中,我依然是那个冥顽不化拒绝喝酒的人。

  喝到微醺,怕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吧。喜聚不喜散的年纪,呼朋引伴的,不把酒,又凭何言欢?有时,也借三杯两盏淡酒,浇那一怀少年轻愁。酒,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漾起一层层涟漪;一瞬间,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被放大了许多倍,又仿佛被轻轻抚平了、安放了。

  中年渐晓别离味,为健康计,杯中之物反而成了青春的绝响。得失之间,终究缺了一份洒脱。像李白,醉后不知天在水,捉月而去,连人生的句号也画得如此浪漫。像东坡,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稼轩的洒脱中又不乏沉郁与清澈,醉里挑灯看剑,更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我想,如果在某个时空里遇见他们,定然要问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定然要忘乎所以地与之浮一大白,浅醉或酩酊,尽兴则已。

  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诗人,也好酒,几乎到了嗜酒的地步。为了一顿酒和三二知己,他曾星夜驱车数百里,几杯烟火杂陈的酒,几句无关稻粱的清谈,足以令他沉醉不知归路。醉,是他生活里的常态。落拓不羁,成为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直到有一天,无意间读到他的两行诗:“我不能忍受,用汉语写下/‘母亲在世的时候……’/我的泪水会落满她打空的水井。”相似的情感体验瞬间笼罩下来,竟一时语塞。原来爱酒之人,可以情深若此。又想起古龙,酒纵天才,他在自己的诗剑江湖里爱恨纠缠了一生,又借酒飘然遁去。

  似乎都与酒相关。如果让李白的酒杯永远空着,殊难逆料是否葬送了盛世大唐的锦心绣口。如果没有酒的推波助澜,我的这些来自青藏高原和江海大地的朋友,也许不会一遍一遍地,把心头的热血唱成歌。

  想念酒,也因为想起了一些更邈远的时光。《兰亭集序》里的曲水流觞,实在雅致得紧。果然诗酒唱和由来已久,恰似汤汤曲水,潺潺而下,可惜它似乎只适配于建安风骨、绚唐雅宋,而与今时今日的语境格格不入,若效而仿之,便只剩下效颦了。

  但酒杯永远空着的人生,终究无趣无味。没有了曲水,至少还有流年似水。花间独酌也终是寡淡了些,倒不如与故人相约,轻斟浅饮,换一宿薄醉。世事无常,有一场醉多好啊,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看露湿桂花,西风黄叶,天凉好个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