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文化研究

清代文人的无锡园林雅集

我有嘉宾 载言载笑

| 任翌 文 |

云起楼、寄畅园雅集

吴兴祚在康熙四年筑惠山“二泉亭”;康熙六年建“云起楼”成,致书吴伟业,期待他以宗人的身份来访。故康熙七年九月,吴伟业受邀来谒,并为作《云起楼记》。与吴伟业同来的,还有太仓顾湄、慈溪姜宸英等。相陪的无锡文士有严绳孙,刘雷恒、霖恒兄弟,顾宸、顾天石父子等。

吴伟业的到来,使得这次文会成为自“奏销案”之后的一次空前的盛会。吴兴祚和秦松龄分别作为地主,邀集众人,游云起楼,游寄畅园,诗词唱和,宾主尽欢。吴伟业在《云起楼记》中颂明府吴君之治政清明,大兴艺文,引四方来集,使得天下憔悴之徒“乐其水泉之甘,云物之美”,人不思归。姜宸英也写有《云起楼记》和《惠山秦园记》。吴伟业的寄畅园“三咏”,分别赋咏了山池塔影、惠井支泉、宛转桥。众人也纷纷落笔,各有吟“云起楼”“寄畅园”的诗(词)章。

吴伟业的无锡弟子不少,邹漪、顾宸、邹黎眉都是吴伟业的及门弟子;华章庆、顾贞观都曾从吴游。特别是无锡邹氏,吴伟业说:“盖余之交于邹氏者三世矣。”

吴伟业在江南文士中影响很大,顺治十年虎丘“十郡大会”后,成为当然的“宗主”。顺治十八年“奏销案”起,吴伟业亦被褫,又为他事所累,几至破家。吴兴祚的这次邀集,使吴伟业兴致很高,与梁溪文士的交流唱酬也更加密切。康熙九年八月,吴伟业又至无锡,与余怀、秦松龄、毛奇龄、杜濬等宴游,座中还有苏昆生。这个成员复杂的群体,基本上可以代表当时无锡地区所集聚的不同身份的文士群体,这些人在寄畅园“互诉前朝,好言隐事。醉者振巾,醒者促冩”(毛奇龄《与秦留仙翰林书》)。若干年后,秦松龄的后人秦瀛记述吴伟业的这次到访:

“暮雨清尊故国春,白头祭酒话前尘。座中犹有何戡在,旧是征南幕下人。”(《咏梁溪杂事一百首》)

听梧轩、尺木堂雅集

宾娥台雅集

“宾娥台”是明代安希范在万历年间所筑,当年东林诸子群集唱和,亦一时盛会。康熙初期,安希范之孙安璿召集雅会,与会的有严绳孙、顾贞观、秦松龄、秦保寅、邹黎眉等“云门诗社”成员;还有陆楣、华长发、陈卿茂等本地名贤;县令吴兴祚也参与。后来顾柔谦、顾祖禹父子先后至,也有和作。众人景仰先贤之气节,追慕先人之雅怀,纷纷吟咏,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有对万历时东林先贤雅集的直接模拟。

吴兴祚主持招引的雅集主要在两个地方:一是惠山云起楼,一是城中衙署的听梧轩、尺木堂。

康熙八年十月,吴兴祚张宴云起楼,叶方蔼记:“坐客十人,皆四方之豪英与邑中之名彦也。”(《云起楼公燕诗序》)叶方蔼之外,还有徐乾学、刘雷恒兄弟、秦松龄等。这次雅集之后,诸人唱和诗结集为《云起楼公燕诗》。

康熙十年,正是吴兴祚四十寿诞,四方名士有十六人来贺,众人燕饮于尺木堂中,“酒半,各分韵赋诗,成若干首,汇书卷中,而命予为序。”(陈玉璂《尺木堂公宴诗序》)写序的陈玉璂是武进人,素有捷才,下笔动辄千言;当日宴集罢,应吴兴祚之请还写有《夜饮尺木堂》十二首,唱和吴当日在亦园雅集的诗作,也借以记今日之盛。

云起楼和寄畅园,在空间距离上很近,此间彼处,先你后我,不分轩轾。所以在众人赋咏的诗文中,必定有云起楼,也有寄畅园;有颂吴伯成明府,也有赠秦太史留仙。正如陈玉璂所描绘的:“为文酒之会,五邑同人大集惠山,极一时歌舞嬉游之乐。”

康熙十二年,余怀再次来锡,与陈玉璂、嵇永仁等相聚。这次聚会是因嵇永仁为范承谟所聘,将至福建幕府做事,吴兴祚招引众人为他践行。嵇永仁后来在《憔悴吟》序中记述此次集会:

癸丑秋,邑侯吴公饯余于听梧轩,招集秦太史对岩、陈进士椒峰,暨词客殳山夫、余澹心,诸子同拈《踏莎行》调,末以“憔悴”二字限韵。词中有“孤城残角梦家山,乱帆影里人憔悴”之句,余心怦怦动。

“招携宾客置饯觞,吐词制调魂飞扬”(《憔悴吟》)嵇永仁此去,真个是舍身成仁。

陈维崧也是常客,并在康熙十三年有较长时间在无锡逗留,后来他说的“客梁溪”即指此。春天时,陈维崧来访无锡教授郝毓嵾;随后又在郝氏生日时,与杜濬、苏昆生、陈集生等聚集在其教谕署中观剧,有一组《满江红》词并纪事。又与杜濬等于雨中一起去钱肃润的“十峰草堂”饮酒,作《渔家傲》词。钱肃润是前明诸生,鼎革后隐居教授弟子,被尊为东林老都讲,在吴地声望很高。

秋天时,陈维崧又到无锡,与鲍让侯、杜濬、华长发、龚云起等老友相聚,游城南诸寺,前后待了十多天,下榻于龚佩纫宅中。陈在《沁园春·赠别龚佩纫》词中写道:“十日联床,一尊下榻,白饭青刍累素交。”情深义重的旧友,给了晚年窘困中的陈维崧无限慰藉。

陈维崧说:“侧闻邻县有神君,治行吴公今第一”,这种一传十,十传百的“江湖效应”,使得吴兴祚幕府集聚了许多中下层文士。吴兴祚康熙二年到任,至康熙十五年离开,这个时期是梁溪词人群体创作的重要时期,以严绳孙、顾贞观、秦松龄为代表,都是当时各种雅集的核心人物。

侯氏“亦园”雅集

康熙时期,雅集的地点,除了上述寄畅园、云起楼之外,另一个重要地点就是侯氏的亦园,这个文人圈主要以侯氏:侯杲、侯晰、侯文燦、侯文燿、侯文燈等为核心,旁及侯氏兄弟的舅舅华侗,还有友好万树、弘伦、华长发、陈大成等,大部分人在侯晰所辑的《梁溪词选》中有词集存世,如华侗有《春水词》,侯文燿有《鹤闲词》,华长发有《语花词》,宏伦有《泥絮词》。陈大成词集未入选,也有《树影楼词》。

清初在词曲方面颇有建树的宜兴人万树(1630—1688,字红友),在康熙十三年(1674)之前,有较长一段时间与侯杲、侯文燦父子切磋词曲。侯文燦与万树亦友亦师,两人“日坐亦园,始共事词律”,钻研词曲音律,这是万树《词律》写作之始。

在这个阶段,万树与侯氏父子,以及围绕周围的文人圈相处,尤其与梁溪词人华侗、陈大成、侯文曜等感情甚密,彼此唱和之作颇多。华侗是侯杲的妻舅,又是儿女亲家。陈大成与陈维崧同族,幼时曾从陈维崧学习。万树与他们交好并彼此之间往来唱和不断,这也促进了阳羡词人和梁溪词人群体在词风、词学观念上的相互交流、借鉴和融合。

清初禁止社集,但以家族成员为核心的诗文社及唱和活动从未停止,如《梁溪词选》中侯文燿《鹤闲词》后附有《中秋倡和词》一卷,就是当时以侯氏家族为核心的家族成员的唱和词集。甚至如邹黎眉家族中还成立“画社”,家族成员每月在固定的时间相聚,切磋交流画艺,挥毫泼墨,诗词唱和。

综上,清初这些文酒之会,以“云门十子”为基本成员,集五邑同人,诗词唱和,扬扢风雅,这是康熙前期梁溪文人群文学活动的特点。高压之下,文士不敢结社,也不敢再像明代文人那样高调地谈论道德政治,“文酒之会”更倾向于较为纯粹的艺文活动。但雅集的效应,那种综合了诗词、书画、戏曲、音乐的艺文活动,客观上促进了本地及整个吴地文学圈的交融和文学艺术创作的繁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