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搞活 文 |
1989年,央视播出了两期音乐专题片《潮——来自台湾的歌声》,其中一位戴着墨镜一句句反复吟唱:“期待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飞向草原与蝴蝶共舞”,他是盲人歌手曹松章,这简单的歌词里寄托了他的无限向往。不曾想,一年后我的心境也与之仿佛。
1990年我遭遇人生第一次低谷。这年秋天我离开县城,去乡下的北贡中学复读初三,前程未知的迷惘和远离亲友的孤单让我心绪黯然,落落寡欢。我每周能回家一次,像是久别之后的补偿,我从早到晚开着录音机,把蒙尘的磁带都放一遍,齐秦的专辑《爱情宣言》我听得最多,但在往返的客车上,当窗外积雪的田野与山冈不停掠过,我心头常常涌起的却是一首军旅歌曲:“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到处都有母亲的爱,到处都有亲人的笑脸”。蒋大为当然不知道,他传遍祖国边疆的嘹亮歌声,还慰藉过一个愁云惨淡的少年。
北贡中学地理偏僻,近年已经废弃,它破败阴暗的教室里如今堆放着周边乡民的农具与干柴,我曾站在北风凛冽的操场上追忆30年前的校园,感慨万分。那时,校园里每天中午都会用大喇叭播放流行歌曲,伍思凯《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小虎队《星星的约会》等等歌曲也能听得到,潘美辰的《沧海桑田》和《你就是我唯一的爱》播放得最多。那是我在乡间学校弥足珍贵的娱乐,我常常在他们的歌声里写信,然后等待回音,像是要以此确定自己不曾被远方忘记。
“浪子”王杰的身世仿佛齐秦,成名前都颇为蹉跎窘迫,他的《英雄泪》《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等歌曲,孤愤刚烈,甚至几乎达到了悲怆的境地,这在流行歌手中极度罕见,我有一年曾很喜欢他,可是他后来的歌曲一味诉苦,喋喋不休于个人际遇,终于让我失去耐心,与他慢慢疏远。
去北贡中学之前,我已经知道谭咏麟,知道他在香港歌坛享有至为尊崇的地位,他有一张握住话筒竖在胸前的海报,优雅高傲,我每次看到,都觉得天皇巨星就应该是这样。我特别喜欢他的《水中花》,自己重新填词过,我还对一位云岭乡的同桌唱起《火美人》:“当天她身体似火舞近,将火花洒于我心,漆黑中她的眼睛笑问,怎么不彼此靠紧……”我俩那时都是十四五岁的年龄,歌中的暧昧挑逗,让我们嘻嘻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与谭咏麟平分秋色的张国荣,起初曾让我失望,认为他低沉的嗓音与其英俊的外表不相称,但后来越听越入味。他将齐秦的《大约在冬季》翻唱为缱绻深沉的《别话》,为原版的风雨凄迷增添了一抹醇厚的柔情,他粤语歌的咬字珠圆玉润,自有一番动人之处。张国荣能轻松驾驭妖娆万千的各种曲风,《烈火灯蛾》《风继续吹》《抵抗夜寒》,都让我有观赏了一部电影的酣畅,我能在他的歌声里自行脑补许多前因后果。可惜佳人一去不返,绝代风华,乐坛再无替人。
那一年,黄心懋的《曾经有个女孩》也常在傍晚播放,他若起一个好认的名字,会被更多人记得;那一年,胖胖的郑知明推出了专辑《不要骗我》,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歌曲是郑智化写的;那一年,我还听到了“新加坡首席男歌手”巫启贤和“飞鹰三姝”伊能静、方文琳、裘海正。曾经有一本叫《海外星云》的杂志,每期都会有两页纸的篇幅介绍港台明星,我在上面读到过他们。
伊能静的专辑《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多是小女生的心绪,封面上的她手捧鲜花清纯可人,像个小公主,“我总是站在角落悄悄望着你,幻想将礼物送给你”,我无从揣想,该是一个何等样人才能令她如此谦卑。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我早就熟悉的庾澄庆。早在他凭借《让我一次爱个够》大红大紫并踏入1992年的春晚之前,我就已经将这位“台湾摇滚歌王”的专辑《我知道我已经长大》听得滚瓜烂熟,他的《周末派》是我听到的第一首饶舌歌曲,到今天都不过时。
具体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但很可能是在这一年,电视里播出了苏芮的音乐专题片,在《酒干倘卖无》《奉献》等一众街知巷闻的歌曲里,我特别偏爱她那首《风就是我的朋友》。我记得专题片里,国内的成方圆等一众女歌手众星捧月一般围坐在苏芮身边,还有些拘谨,主持人单独采访时问起苏芮对前夫的态度,苏芮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偶尔还是会想念吧,偶尔。”多年以后,我听到了李宗盛《爱的代价》,那句“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她,偶尔难免会惦记着她”,觉得他不愧情歌圣手,写的真是精准。
这年寒假,我一位初中同学从外地回家,春节结束前,我突发奇想,用双卡录音机转录了一盘磁带送给了她,磁带里精选了当时我很喜欢的《很想给你写封信》《你是我清晨的一杯酒》《她的背影》等歌曲。现在的音乐APP上流行制作自己的歌单,那应该就是我最早的歌单了。
毛阿敏的《渴望》与李娜的《好人一生平安》是电视连续剧《渴望》的主题歌,两首歌都曾风靡一时,唱遍全国黄金时段的电视机。我因为读书,电视剧一集没看过,费解的是,我总是能在“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的歌声里恍惚看到一个傍晚的车站广场,一群群正要远行的打工者或站或蹲,他们脸色憔悴,头发板结,身边放着大大小小的蛇皮袋,暮色四合,沙尘扬起,他们渐渐消失不见,一辆辆灰蒙蒙的出租车闪着疲惫的灯光缓缓滑过,远处的楼宇亮起点点白炽灯的昏黄。这个场景充满了模糊的颗粒感,让我虚实难分,我无从确定自己是否真实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