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香子 文 |

　　母亲说我小时候三次差点没有继续活着的事情中，我有两次是有深刻体会的。

　　第一次是我还在宜兴丁山工人医院，那是我出生没几天的事情，完全没记忆了。据说事情是这样的：三月，还是有点冷的，医院的病床也是有空位的，外婆为了让我睡得宽敞一些，就把我放在了母亲旁边的床上。当时医院的条件自然是没有空调的，外婆把我放在一件大棉袄里面，还竖起了衣襟给我挡风，我很温暖安静地睡了……

　　忽然，一个莽撞的护士带着新病人来了，动作麻利的她拎起棉袄扔向我母亲的怀里……产后大出血的母亲本来就面无人色，看见我从空中飞落到她怀里时再一次大惊失色……一秒钟的事情，我，人生的第一次起飞，没有飞向水泥地，而是妥妥地飞进了妈妈的怀里。我，还活着！

　　妈妈抱着我对吓得在不停拍自己胸脯的护士说：今天这孩子要是摔死了你就要跟我老公生一个赔我！我想替当时的我说一句说：我的妈妈呀，你真是个超级段子手！这招有点狠的！

　　第二次是我长大一点了，会走会跑会小高度翻越了，那是关于绳子的记忆。记忆里是通透的水绿色，安详，宁静。那是一次掉水里后睁眼看到的景象，那一定是天堂的色彩吧，因为我就快窒息而死了……小时候家人忙工作，家就是工作场所，是一条载货的木船。所以，我三岁前的童年，就是一只被绳子拴住的小狗，我的活动范围是一平方米的圆，类似孙悟空给唐僧画的保护圈一样。为了我可以活到现在，老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是这么爱护我的。我记得那玩意儿叫：背带，所有船上孩子的保命必备装备。可是，我小小年纪就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啊！我总想再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于是趁母亲不在的时候，我就开始求外婆，给我把绳子放长一些，再放长一些，再放长一些，就这样我终于可以翻过安全木围舱，站在船舷上了。

　　船舷贴着水面，眼前波光粼粼的，特别美，《诗经》里说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大概说的就是当时的我。可惜我那会儿不太懂得欣赏风景，我对水里的小鱼更有兴趣，于是，扑通一下，我就飞进水里了……那个时候，外婆正好进船舱去拿米准备做午饭，我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感知了太湖水的色彩，在太阳光的作用下，水特别好看，类似一种叫祖母绿的宝石的颜色整个包围了我。过了一小会我打算告诉外婆我掉水里了，于是一张嘴，就有一串气泡在我眼前直往上冒，真的很有意思啊！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在水里说话时是可以冒泡的！我童年的好奇心在窒息的边缘都是生机勃勃的，导致我完全没有感受到死亡的恐惧湖水的寒冷，只有温暖的光和漂亮的泡泡在绿色的水中飘起……

　　当外婆发现绳子的一头直直地通向湖水的时候估计是很心慌的，所以力气也变得特别大，我一下子就被湿答答地拉出了水面。后面对外婆的第一念头是：很不好意思，我辜负了外婆的信任！于是咳嗽了几下说：能不能不要告诉妈妈。结局当然是拴我的绳子从此变得短了好多，后来求也没用了。现在终于理解延参法师说的话：绳命，是多么的精彩！能救命的从来都不是稻草，是绳！绳之以有命！

　　第三次，我又长大了一些。我在夜里想跟着父亲去轮船，父亲那会儿年轻而矫健，抱着我在行驶中的船队里一个船一个船地跳过去，很像现在的过关电脑游戏，这个刺激得很，我很享受父亲抱着我跳跃的感觉。于是，只要父亲去轮船上班，我就会要求跟去。但是那一次是夜里，天太冷，货船和轮船之间的钢缆太滑了，父亲的飞跃失败，在半秒钟的时间里我被父亲扔到了轮船的后甲板上，我至今记得我飞翔的感觉里伴随着恐慌，而父亲半个身子在水中，一只手抓住了钢缆绳……悬在货船和轮船之间，幸运的是轮船后飞速转动的推进器（铁桨）刚巧没有打到父亲。如果那一次我和父亲一起下水的话，我们两个大概会被切断在冰冷的水里……

　　父亲在危险解除后抱起我，发现我脑门上被摔了个大包，说：这回要被你妈妈骂了！但是我特别内疚，我第一次感觉到由于我的任性，差点害死了爸爸。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是那么可怕！从此，我再也不会在夜里要求上轮船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于是我今天可以在这里写一点关于童年的故事，也可以手持桑剪在竹苑咔嚓咔嚓的，这，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