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二泉月·文学

明月故乡今安在

  | 庐外 文 |

  一年中三个日子需要祭祖,清明、七月半、过年,这是我们无锡乡下人的老规矩。一般都在正日前选个日子,在家里祝飨,表达慎终追远之意。清明、过年是大节,不可忘。七月半也是重要的日子,同样不能轻慢。“七月半”,原本是上古时代民间的祭祖节,道教兴起后被称为“中元节”,佛教则称之为“盂兰盆节”,是流行于汉字文化圈诸国及海外华人地区的传统文化节日。有关宗教的仪规不甚了解,七月半对于民间百姓来讲,始终是一个祭祖的日子。

  月圆之夜,正是思乡之时。对于游子来讲,月夜祭祖的同时,还有更多的情绪是怀乡。祖辈、月亮与故乡总是紧紧联系在一起,故乡就是那个月光下埋着根、放着灵魂的地方。不管走了多久、走出多远,故乡总是心上最难舍的牵念,总是心头最深厚的眷恋,总是心底最扎实的依靠。故乡承载着骨肉亲情,铭刻着血脉传承,故乡在,人就还有归路。今夜,农历七月十三,凸月渐盈,倚窗望月,夜深似海,怎不叫人思绪万千。

  我的籍贯是无锡,出生地是无锡,成长地也是无锡,可说是的的刮刮的无锡人,我的故乡就是无锡。然而,就内心而言,立足的这个偌大的无锡城并不是我心里的原乡。我的老家在无锡东北角偏乡的一个小集镇,紧挨着锡北运河,公路去城五十多里地,传说是当年范蠡偕西施隐居的地方,颇有点云山雾罩的小玄虚,它的名字叫蠡漍。以半个世纪前的时空距离感而言,无论如何我也不敢自居是无锡城里人。这个崛起于工商业、曾经煌煌赫赫的名城,绝对不在我最初的生活经验之中,虽然那些最早的乡镇记忆也同样片段模糊。对于老家,我最深的印象是沿大河的石子街、横跨河上的青砖桥、桥头的豆腐花担子和船码头旁惨叫嗷嗷的杀猪场,是村里的水井、村南的桑田、屋后南漕河的珍珠蚌和河滩上老华家爬满篱笆的蔷薇花,是铁匠铺的大火炉、药材店的地鳖虫、生面店的摇面机转盘和午后书场里一惊一诧的弹词开篇。而更多的故乡记忆,是在往后日子里时常返乡中慢慢的积累,那里浓郁的人情,那个寂灭的街市,那些消逝的稻田、河汊,那弯照耀今古的亮月,还有那最能醉人的红花老白酒,清冽,醇厚,一梦四十年!

  1979年8月13日,我家自城外东乡蠡漍搬至无锡城内解放西路梁溪河边小尖上附近。记得是坐摇橹船,穿锡北运河,进环城河、梁溪河,抵达西门桥堍。当时,我年尚总角,未及入学,一双稚眼,满心新奇。写此文的今日乃2019年8月13日,恰恰四十足年!四十年来我长居锡城,同它风雨春秋、阴晴朝夕,共受岁月煎熬,不知不觉中已是尘满面、鬓如霜,但心魂寄此,不离不弃,有爱无憎,这城市又怎会不是我的故乡?

  在这城里,我念了书、上了班,我经了人、见了事,事是连环画,人如过江鲫!在这城里,目睹它荣光、挫折、徘徊、苏醒,身历它惕厉、求索、奋进、勃兴,是非经过,岂止福祸?在这城里,演一段拆房迁厂填河造城布局大腾挪,看不尽东整西优南拓北展湖山重安排。在这城里,老旧是惠山的记忆,古木森森;明媚是蠡湖的烟波,轻柔缥缈;新奇是神威的超算,恒河沙数;绵长是代代锡商的传承,工商立城;厚实是稻香市场的烟火,人间滋味。在这城里,云卷云舒,云散尽,城亦然;在这城里,花开花落,花开遍,何人还?这个城市终是我生命的起点和依归,所有都是这个城市,一切都是这个城市。除此无它。

  凸月西行,银辉熠熠。亮月会在月半时盈满,七月半,八月半,盈满在蠡漍,也盈满在梁溪之畔。明月、故乡,岁月流转,尽数安在。身伴故乡,心怀明月,我心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