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6版:二泉月·书苑

暗璺与裂变

读计文君小说《问津变》

  | 庞余亮 文 |

  每个作家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出生”时间,这是他们的作品气质决定的。比如永远也不老的作家王蒙,他绝对是属于刚刚苏醒的清晨,喷薄而出,激情四溅。而相对年轻的余华,则属于沧桑的黄昏,黄昏里的许三观,黄昏里的福贵,全在生存的碾压下拉长慌张而疲惫的身影。

  写下《问津变》的作家计文君的“出生”时候不是凌晨,不是黄昏,而是处于今天和明天交界的子时。这如此矛盾的子夜,明亮与幽暗,沉睡与清醒,开启与关闭,《问津变》中每个人,都面临选择,向后,他们必须在陷阱重重中退到昨天,向前,必须披荆斩棘进到明天,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但子夜肯定是过去,而都市人的隐痛永远被计文君的笔刻印在子夜时分。

  计文君在《问津变》前面巧妙地设计了小说的题记,这题记其实是互文,用了马致远的元曲:“煮酒烧红叶”。五个字,困境凸显,无论是《婴之未孩》里的捡拾弃婴的老赵和苏卿,还是《汉玉蝉》夏梦华和夏生母子背向而逃,抑或《桃花源》里的大演变形记的贾弘毅和清洛,都在“煮”,都在“烧”,烧掉红叶,煮沸烈酒,这酒虽然是苦涩的,但它有可以抵御子夜的温度。

  所以,《问津变》中的四个中篇,都被计文君写出了温度的悖论——她天才地预见了所有人会遇到的困境,她把这些矛盾和可能性放进了小说中,让每个人物变得丰满立体,矛盾却充满真实的魅力,同时也验证了一个评论家的话:“一个伟大的小说家,可以把地球的重心重新搬一个地方。”

  重新设计地球的重心,这是何等了得的造物力量!熟谙《红楼梦》的计文君,在她的《问津变》中用心血浇灌了一对寻找真身的城市男女,甘田和艾冬,这对不容易爱又必须爱上的甘田和艾冬。心理分析师的甘田太优越了,反而怀疑爱;编剧艾冬太困难了,反而更加清醒。选择也是拒绝,相信也兼有了怀疑。他们相互探究,又互藏触角,生命艰难,人性幽暗,那样的荒寒孤单中,由于作家出色的文字处理,这对读者特别钟爱的CP终于拥有了温暖与庇护。

  “简而言之,我写的都是人物的‘再成长’——成熟之后的成长。‘再成长’不关乎社会价值实现,而是勇敢看向终极问题且寻求答案。”

  这是小说家计文君的诚实回答。她的作品里每个人物都个性鲜明,特别接地气的情节环环相扣,情感困境,代际沟通,权利纷争与心智的较量,都市的社会模型里,每个生存其中的人都在异化,而异化的方向是生出翅膀的羽化,还是生出尾巴的退化?都在永锡难老的迷茫之中。比如我特别喜爱的《婴之未孩》里的苏卿、孙缓缓、曹小倩三角对台,比如夏生在母爱的畸形控制下溃败逃避,还有,那当代《红与黑》中的贾弘毅和清洛,拥有知识或者财富的他们都在寻找答案,而真正有力量的却是《问津》中甘田老式的包办婚姻中的父亲和母亲,以及泼辣清醒的农妇兰姐,这样的格式,正是计文君小说的异质性所在,也成全了她作为当下城市书写者的佼佼者之一。

  子夜其实是黑白不分的,恰如答案永远没有正对,《问津变》中的每个人都是有伤痕的,小说家计文君是艾冬,更是甘田,她的生活僧钵上全是暗璺,这暗璺意味着裂变的危险,更意味着小说家会拥有修改这慌乱俗世的可能。

  《问津变》,计文君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