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3版:乐龄

乡村私塾那些事

  按说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很少有读私塾的经历。上世纪40年代,“洋学堂”已很普遍,但我出生在穷山村,才有了读三年私塾的经历。人生真的很奇妙:那个没有寒暑假的私塾,恰恰为我人生抹上了浓厚的底色,让我当了一辈子语文老师。

  村上很多人和我父母一样,是大字不识的“睁眼瞎”。让儿子读几年私塾,求的只是“会写写名字、记记账本”。合伙请个塾师来“处馆”,家长见了塾师,总会说:“小囡不听话,只管打尽管骂,我俚是出钱请先生管教的。”

  学堂十分简陋。找二间空闲民舍,在土墩子上架几条木板,就是课桌;凳子,是学生自带的;办公桌,往往是借来的账台。

  我从过三位塾师,分别姓李、姓徐、姓吴,印象最深的是吴先生,大名“子玉”。方圆五里内,吴是出名的“凶先生”。藤条和戒方,是他的标配。吴先生对我倒是“青睐有加”,给我取了个学名“品琪”,大概是希望我“成块美玉”。我也曾把它写在课本上,可是不久就弃置了。“洪祥”,是父母一本正经请了算命先生取的:“五行缺水,加个‘洪’;配个‘祥’,一生吉祥。”一名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名字全无“儒雅”之气,曾被我的学生“吐槽”,可我一笑置之。我要让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个农民的儿子,且名字寄托了父母的祝福。

  私塾的学生不分年级,总共不足20人,几乎全是男的。塾师吃的是“番饭”,三天“一番”,由家长轮流供应。家长对塾师非常敬重,总会割块肉、买条鱼,先生也很知趣,每次会让这些食物能应付三天。

  每个“番”上,家长还会给先生送上一包潮烟、一瓶火油、一沓手纸——可以说,把先生方方面面的需要都考虑到了。束脩,是每年四斗米(合60斤),对特别困难的学生,先生会酌量减免。

  吴先生打手心,有轻有重:轻的,握住手掌打几下,叫“空心手心”,不会太疼;我也挨过一记。一次,吴先生坐在账台上,突然飞来一粒“子弹”,恰好打在他脸面上。那是学生自制的“竹管枪”,“子弹”是朴树果,不会太疼,但吴先生怒不可遏,因为查不出“元凶”,就打“满堂红”:每人打一记。要是犯大错,就要将手掌搁在台角上打三五下,手掌就会红肿起来,连端碗吃饭也成问题了。家长就算心疼也只能藏在心里。更严重者是打屁股:褪下裤子,按在长凳上打。不过我只见过一次。说起来还是个笑话:一名汤姓同学陪先生吃饭,乘机大吃红烧肉。饭后,吴先生听到灶下母子暗暗对答。汤母问:“肉碗怎么浅了这么多?”汤生说:“是先生吃掉的。”不料被吴先生听见了,他强压怒火,一到学堂就打汤生的屁股。三记下去,汤生直叫,提起裤子就往外逃。吴先生喝令学生去追……那一幕,几十年过去了,想起来还要发笑。

  藤条,平时当教鞭,也会打向那些打瞌睡的学生。不要说瞌睡虫逃跑了,就连魂灵也会飞出窍。可是,没有一个家长会去责怪先生。事实上,经过责罚的学生,大多长了记性。

  私塾启蒙,是从认“方块字”“人手足刀尺”,描红“上古大人孔乙己”开始,再是读《百家姓》《千字文》。我只上过三年,没念到“四书五经”。算术只学过两年,考初中时幸亏语文帮了大忙,让我迈进了江阴县中学大门。

  我从私塾得益的不仅如此,还养成了许多好习惯,“敬惜字纸”就是一例。教室墙角放置一只竹箩,凡是写有字的纸,都要放入其中。放满了就送到花山上龙王庙前焚化纸钱炉中,为的是不让有字的纸受到亵渎。“敬惜字纸”,就和乡亲们对塾师的敬重一样。

  吴先生早已作古,他可能不会想到:还有一个他钟爱过的学生,在写着他践行“玉不琢,不成器”“教不严,师之惰”古训的故事。事实证明:只要是从爱出发的严格,都会得到学生的理解。 (苏洪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