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3版:二泉月·心情

老乡见老乡

  | 王洁平 文 |

  只有经历了,才真正知道农民的纯朴、勤劳和热情。当年下放初期,干活很别扭,除草时把锄头杆抓得紧了,手上很快磨破了皮;夏收时挑起一百多斤麦子,步履总是踉踉跄跄走不稳。大妈们就手把手教我锄草的“窍门”,大伯们就教我怎样把重担挑得荡悠起来。春季起早摸黑播种棉花,饿得慌啊,一起干活的乡邻们总会在上午和下午时分喊我到他们家里吃上一顿,当地叫做“吃上午”“吃下午”,放在现在或就是“吃早茶”“下午茶”吧,可当时吃的不是玉米饭就是玉米饼,如果偶尔能吃到一餐过年时收藏的猪头肉,真是补充“油水”啊!冬季上河工时,我承包的泥段常常“落”在后面,几位大哥见了便悄悄地帮我挖上几锹挑走几担,到了晚饭时厨房里的师傅还会悄悄地把我喊到灶锅旁让我啃上几根肉骨头,他们总说“城里的小眼镜,咋吃得了这个苦啊”。

  其实,那时真还不觉得苦。“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很快成了一个干农活的“好把式”:赤脚踩在田头粪池里和着猪粪牛粪与杂草制肥料;夏收时挥起连枷打菜籽,场上脱粒挑灯夜战到天明;背着纤绳当“纤夫”,拖着水泥船往公社里面送棉花;基干民兵训练时竟当上了“马克沁”重机枪手……苦归苦,农村生活还挺有趣的,春天里和小伙伴们一起去黄海滩涂踩文蛤挖泥螺逮螃蜞,螃蜞敲敲碎恰是上等的“下饭菜”;冬夜里,在猪圈口蒙上一张网用棍子一捣鼓不少麻雀落入网,又是一餐美味;小河沟旁生长着一种名叫“洋生姜”的东西,挖来腌制一下,能吃上一个冬季。母亲也带着我们在家前屋后的自留地里,种上了山芋豆荚和蔬菜,养了几头猪和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么,做饭时在灶膛里煨上几个山芋特别地香;过年宰了一头羊,羊肉吃掉羊皮羊肠羊油卖掉还能倒赚个几块钱呢。不过,会把羊油熬了留下,因为到春耕大忙时用来拌玉米饭吃,好香好“给力”哦。

  当了大队团支部副书记后,带领一批知青和队里的年轻人建起了一个文艺宣传队。除了跳忠字舞唱样板戏,我还把生产队里的好人好事和乡亲们的生活现状编成快板书、三句半、淮剧唱段,诸如《夸夸队里新面貌》《四大爷上河工》《四大嫂学识字》等等,自编自导自演,乡亲们很是喜欢。那时候的许多夜晚不是在灯下创作,就是在演出现场,或在去各生产队演出的路上。记得那年除夕,下午彩排结束,我就宣布“解散,回家吃年夜饭!准备初一到正月十五的巡回演出”。可那时母亲和弟妹们已经回城,我孑然一身,哪里去吃年夜饭啊?然当我打开屋子时,只见周围邻居家的奶奶们、孩子们一个个挎着篮子来了,篮子里尽是鸡蛋、花生、方糕和玉米饼,摆了满满一桌,还一个劲地拉我去他们家吃年夜饭,顿时我眼眶湿润了,那个大年夜睡得特别暖。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1975年,作为优秀知青代表,我被推荐到盐城师范学校读书了。梦想照进现实,那高兴劲甭提了。队里送我上学去,乡亲们还送来了鸡蛋、炒麦粉、萝卜干等等,并叮嘱道“读书苦,别饿着”。机会来之不易,自当珍惜,我当上了班里的团支书、学校广播站的站长。我们是在高考制度恢复前上学的,所以是“哪里来哪里去”。1977年毕业后又回到了丰富公社。公社没让我去教书,安排在公社文教办公室和新闻报道组工作。“我是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干一行爱一行”。白天下乡调查、采访,晚上灯下写稿;夏夜蚊虫多啊,干脆在脚桶里放满水把脚泡在其中;冬夜裹件棉大衣还冻得瑟瑟抖,双手搓搓哈口气继续写。

  1978年被调到县里,先后在文教局和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黄海之滨掀起了改革浪潮,岁月的激情也“燃烧起来”。一直到1985年调回无锡,十六个年头,最青春的时刻,奉献在这片土地上。“吾心安处即故乡”,我确实爱上了大丰那个地方,常怀对于知青生活的感怀之情,对于大丰的感恩之心。回无锡后的三十多年,每年都会回大丰。有朋友开玩笑说我是回去看“小芳”的,其实我是去感谢那个地方的:是那些个知青岁月让我走近、走进了“农村、农业和农民”,让我“曾经沧海难为水”,在以后的日子再也不觉得什么是苦,再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其实我是去看望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乡亲们的,前年冬季带着儿子媳妇和孙子回到当年的和平四队,“洁平啊!你家(ga)来啦”,当八十多岁的老队长那双长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我时,我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直击到心里那处柔软地,这就是那无论何时何地都割舍不了的那份“乡亲、乡音、乡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