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宜立 文 |
不久前,老家亲戚特意送来一只活的野生甲鱼,转车转了三四趟,时间耗了大半天。乡野之人其情之真之淳,远超甲鱼之大之野。
在如何处理问题上,我与老婆观点不一。我的意见:随便就近找个开饭店的朋友,请其连杀带炖弄好。老婆马上反驳道:你忘了去年隔壁老张家的事啦?到菜场上请人杀好了自己炖!老婆的话斩钉截铁。
隔壁老张家也有一个农村亲戚,有一次送来一个野猪肚。野猪肚清洗、烧炖技术难度很大,老张就请开小饭店的朋友帮忙。拿回家后,发现有两种猪肚。打电话一问,朋友说:炖得久了,野猪肚烂掉了;朋友过意不去,就自个儿买了普通猪肚补上。说起这事,老张常被人笑话。
关于厨师自己喝掉老母鸡汤原汁的说法,经常会听到,是真是假,难以界定。倒是记得冯骥才的小说集《俗世奇人》之《冯五爷》。冯五爷是读书人,他眼热别人发财,决意下海,开饭馆。可是,日子一长,赚钱并不多。往后再一瞧账,哟,反倒出了赤字!后来,一个同乡小伙计斗着胆子告诉他,厨房里的鸡鸭鱼肉,进到客人嘴里的有限,大多给厨子伙计们隔墙扔出去,外边有人接应。故事就围绕这展开。当冯五爷最后不得不服人家厨子伙计们的“偷技”后,一连三天没说话,第四天就把状元楼关了。
中国历史悠久,中国人多世故,各行各业多潜规则。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看得听得多了,人不一定要有很多文化,但往往有很多行得通、转得灵的社会经验,有的就成了社会大学毕业的高才生。这可苦了死读书的人,只有理论,没有经验,譬如冯五爷,最后气得连书也不再读了。
读书人冯五爷不读书了,那天,我也一改饭来张口的常态,自己从头到尾学着杀、学着炖甲鱼了,结果味道也很好。但真正的好味道倒是许多无心收获。
仿佛野生甲鱼能说话。它告诉我:有些所谓经验,往往是江湖小聪明,或为小农民之小心思,小市民之小格局。早先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在外国某超市,中国留学生见没人看管,就将所买商品的高价标签撕下,换成其他商品的低价标签。也有留学生不管礼仪之邦路不拾遗的中华传统美德,看到四下没人,就将放在人家门口的邮包偷偷拿走。个人获得所谓的利益事小,失去的诚信、民族形象事大,将来要挽回事态的成本就更高了。这虽然谈不上骨子里的善恶问题,但“恶”毕竟轻易就冒出头来了。
野生甲鱼告诉我:人性善恶之争之所以没有定论,是因为双方都说到了一些客观存在的方面,就像黑格尔在《美学》中一段话:最深刻的悲剧发生在两个各有充分理由的片面之间,两个片面理由谁也不能完全说服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表面上的义,难掩骨子里的利。一旦见你不得势或风向有变,势必见风使舵。所以,在现实的磨难或社会灾难面前,爱耍小聪明的人就很危险。
野生甲鱼告诉我:很多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一旦做起来,困难就会自动减少大半,例如,我已成功总结了烫甲鱼去皮的水温,炖甲鱼的时间,佐料和配料的使用等(烧炖之活主要由老婆完成)。否则,今天不实践,今后永远不会。所以,我的结果与冯五爷相反:今天的成功,奠定了今后烧饭做菜的信心。
野生甲鱼还告诉我:做事的情绪、态度选择很重要。开始,由于老婆逆我心,所以我嘲笑她想多了,是小心眼。加上自己从来不烧菜做饭,尤其我的第一次又是杀甲鱼这样的高难度动作,所以一直很反感,始终带着情绪。但事后想想,真没必要。心里反问自己,你不是读书人吗,你不是懂得“对于文化人如作家来说,一往情深是一种审美状态,从不情愿、徘徊和犹豫,到豁然更是富足的审美状态”吗,那又何必呢?但是我深知,我的老毛病是说得多,真正改变得少,那就从现在做起。我赶紧放低姿态,发个微信给老婆,赞美下:你炖的甲鱼比饭店的还好吃。
野生甲鱼最后自豪地告诉我:礼失而求之于野,这“野”,不仅是乡野、乡野之人,还有我这野生甲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