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3版:乐龄

难舍“落浴”情结

  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我,明明家里装有淋浴设备,和老伴却仍喜欢在老式铁浴锅里“落浴”。

  自古以来,在浴锅里“落浴”是江南农家的沐浴习惯。浴锅的设置较隐蔽,住房稍宽裕的人家,一般都将浴锅安置在单独的辅房里,生火在洗澡间外,相隔的墙壁中间有一拐弯的洞,放盏煤油灯,洗澡的人和烧火的人可共同照明又相互看不见。浴锅的结构似单眼灶头,用砖头砌起,形状近“四方”,高约三尺半,一般砌在后房下屋的偏角里。灶膛面砌起一堵超过一人高的砖墙,中间沿地向上开一个烧火用的灶膛。浴锅为四尺以上口径的浇铸生铁锅,锅壁很厚,用石灰贴牢放置锅台上。浴缸正面砌出灶边沿,供人上下时接脚,沿两侧可以放肥皂、浴巾、丝瓜筋等。有一个角落里砌出一个朝墙外的出水口,方便排出洗澡后的脏水。

  在浴锅里洗澡,虽比不上在混堂(浴池)里舒服,但比在木盆内擦洗要惬意得多。每个浴锅内都备有一个椭圆形木板,面平底圆弧,俗称“乌龟板”,洗澡时垫在锅底。人的屁股坐在乌龟板上,头靠锅沿,脚搁在锅边,身体焐于水中,冷了可以喊人添把柴火加热水温,一般不会烫着皮肤,因为洗澡人在不断地搅动着浴水。如果你喜欢焐热水,则是十分舒服的。不过水温的高低,各人的要求不一样,大多数老年人喜欢水温热一点,人称“杀猪浴缸”(因为宰猪后要烧烫水褪毛,故有此戏称),年轻人一般要求水温低些。

  要“落浴”了,先拎上两三桶水倒进浴锅(后来装了自来水,一拧龙头放水就更方便了)。然后,烧水的人就把预先准备好的柴或其他燃料点着,用铁火钳或铁叉放进灶膛里开始烧水。水烧到温吞时,就能换上拖鞋、脱了衣服,同时把替换衣服就近放好,手拿浴巾慢慢跨进浴锅里,感觉一下水温烫不烫。烫了就叫烧火的人停止添柴,或将燃烧得很旺的柴用灶灰盖住煨起来,不让旺烧,否则水温太烫,人身泡进去,就要吃不消。有人屁股偏离了“乌龟板”,还要“出洋相”,大喊“烫猪毛了”。

  在浴锅里“落浴”,小小“乌龟板”能起大作用。铁锅下面在烧火加温,人光身洗澡,屁股坐在铁锅上要烫痛。热水里一放“乌龟板”,用脚将它压到锅底,再用手把它垫到屁股下面与铁锅避隔开,就能放心踏实“落浴”了。

  孩提时代常听父亲说,封建时代洗澡有个通行的规矩,即男先女后,大家都能自觉遵守。如果有人等待洗澡,就坐在烧火处的凳子上。男人洗完后女人再洗,如果有年轻女子抢先入浴,那就会受到他人指责,但这种事基本上不会发生,因为如果是老年妇女,又是长辈,优先入浴是常有的,人们不会计较。其实多数老人也乐意留在最后入浴,明明是体恤小辈,却还说出一套老祖宗留下的“落浴理论”:浑泥水里能洗出白萝卜,浑浊浴水能除去腰酸背疼的伤气。每次洗浴后,身上的伤痛就会好转不少,爬到床上钻到被窝里一觉睡到天明,来日劳作还真精神抖擞呢。

  我从小生长在农村,记得小时候母亲躺在放满水的浴锅里,我又躺在母亲的怀里,我不时拍打着浴水,任凭母亲给我拖水擦身。稍大后我就自己洗了。七八岁时,有一次可能没把“乌龟板”放到锅底,灶膛里的余火又未灭,双脚踩着“乌龟板”,龟板即向前滑动,我站立不稳,一个双脚朝天,屁股坐到锅底,当时只感到屁股上有些辣豁豁。浴后不多久,汤圆大的几个水泡就冒了出来。从那以后,我就不喜欢在“杀猪浴缸”(指水温太热)里洗澡了,只要温吞水就行。那时候,我最喜欢到浴锅灶前去烘火,一到秋冬季,还不忘把山芋放进灶膛里,一边煨着火烤烤冰冷的手脚,一边等着山芋烘熟,抢着吃烘山芋,那情景真难忘,那味道真香甜……

  几十年过去了,我家的浴锅换了一只又一只。跨进新世纪,两个孩子先后成了家,由于女婿、儿媳都是城里人,他们对农村的这种浴锅都感到稀奇。有一次来乡下探亲,儿媳竟专门带了相机将这些老古董及配套设施拍了多张照片,说是要带给城里的小姐妹见识见识。说实在的,即使是在农村,浴锅如今也几乎已被现代化的洗浴设施取代了。然而对农村不少老年人而言,浴锅情结是难以割舍的:一方面,农村有柴火、秸秆等燃料,白白浪费实在可惜;另一方面,在浴锅里洗澡节省能源,实用又实惠。他们永远记得,在浴锅里“落浴”,曾带给劳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限的温暖和快乐。

  (谈荣春)